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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_第七章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总共12章(已完结

绝望 精彩片段:

第七章

首先,让我们引一句座右铭(并不是专为此章的,而是为一般的概念):文学是爱。现在我们可以往下写了。

邮电局里黑黝黝的;每一个柜台前站着两三个人,大部分是妇女;在每一个柜台的小窗口前,显出一位职员的脸,就像一幅变色的肖像画。我找九号……在走向它之前我动摇了……邮电局中央有一些写字台,我往那儿慢慢走去,自己骗自己,仿佛我真有什么要写的:在一张我从口袋里找到的旧票据背后,我开始潦草地书写脑子里随意想到的字。公家提供的钢笔发出吱吱的声响,我不断地将钢笔往墨水池里、往那黑色的缸里蘸;我的胳膊肘撑在那白的吸墨纸上,吸墨纸上涂满了无法辨认的线条。这些胡乱涂抹的字,前面都有一个负号,这总是让我想起镜子:负×负=正。这使我想到也许菲利克斯也是一个负我,也许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思路,我没有彻底地将它思索清楚,我错了,哦,错极了。

同时,我手中这容易损耗的钢笔不断地吐出字来:停止不了,停止不了,停,不,去他妈的。我将纸条揉成一团,捏在手心里。一个胖胖的等得不耐烦的女人挤过来,将笔拿了去,我手中便空空的了,她的海豹皮屁股一扭,将我顶到了一边。

突然,我发现自己站在九号柜台了。一张蓄沙色唇髭的大脸询问般地望着我。我轻声说了暗号。一只食指上套着黑橡皮套的手给了我不是一封信,而是三封信。现在看来那一切似乎发生在一刹那间;随后,我便行走在大街上,手按着胸口。我一走近一条长凳,便坐下来,将信打开。

在那儿竖立个什么纪念的东西吧;比如,一根黄色的杆儿。让那段时光在空间也留下一个痕迹吧。我在那儿,坐着读信——突然我意想不到地无法抑止地哈哈大笑起来,几乎要将我哽塞住。哦,有礼貌的读者,这是些讹诈的信!一封可能谁都不会去拆封的讹诈的信,一封寄往邮电局的讹诈的信,只有在事先约定好的暗号下才能取到,也就是说,这封信直言不讳地说,寄信的人不知道他与之通信的人的名字和地址——那真是一个十分可笑的悖论!

在这三封信的第一封信(十一月中旬)中,讹诈的内容仅仅是预兆性的。那信说,它对我非常恼怒,它要求得到解释,它似乎和它的作者一样抬起了眉毛,准备随时调皮地那么笑一下;他说,他不理解,他非常想理解为什么我的行为如此神秘,为什么在深夜进行偷窃,却不拿东西。他有所怀疑,但不愿将这些怀疑说出来;如果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他准备将这些怀疑埋在心里;他很有尊严地表示了他的犹豫,他也很有尊严地要求得到答复。信写得非常不符合语法,夸张,这种混杂正是他的自然的风格。

在第二封信(十二月底。真有耐心!)中,这一内容便更为明显了。现在清楚了他为什么要给我写信。对于那一千马克的记忆,对于那掠过他眼前、又瞬间即逝的灰蓝色景色的记忆啮噬着他的心;他因为他的贪婪而受到彻头彻尾的自责,他舔着他干裂的嘴唇,因为让我走了,他无法原谅自己,从而被那窸窣声所蒙骗,使他的手指尖痒痒的。所以,他给我写信,他准备再接受一次我的会见;最近,他把事情又思索了一遍;如果我婉言谢绝见他,或者根本不回信,他将不得不——就在这儿,啪,一摊大大的墨迹,这家伙故意涂上去的,目的是要让我迷惑,他自己也压根儿不知道要宣称什么样威胁的手段。

最后,这第三封写于一月的信,就他的水平来说,是一封真正的杰作。与其他两封信比较,我更为清晰地记得它,因为我将它保存得更为长久些:

没有收到关于我前几封信的回应在我看来是采取某种手段的时候了但还是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考虑在这段时间之后我将径直到你的行为将受到公正审判的地方去如果我在那儿也找不到对如今拒绝被腐蚀的人的同情的话我将采取行动至于是什么样的行动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想象我认为如果政府不想惩罚骗子结束欺骗的话每个公民都有义务打击这种坏蛋使国家也无可奈何地作出回应考虑到你个人的处境考虑到仁慈和顺应你的意愿我准备放弃我的计划不胡作非为任何事情条件是在此月中你给我寄一笔相当的款项作为对所有这些我经历的忧虑的补偿至于这笔款项是多少请你自己定夺。

签名:“麻雀”,下面是一家外地邮电局的地址。

我花了很长时间读最后那封信,那信有一种哥特式的魅力,我的循规蹈矩的翻译很难恰当地将它表述出来。它所有的特点都让我感到高兴:那庄严的流动的字,不用一个标点符号来约束它;这么一个瞧上去不会加害任何人的人表现出来的傻气;只要他能得到钱,他暗示同意接受任何建议,不管这些建议是多么让人讨厌。最让我高兴的是——我的愉悦是如此的强烈和成熟,几乎达到无法承受的地步——菲利克斯不用我的提示,自己重又出现了,并愿意为我服务;不,还有:并命令我利用他的服务,除了做我希望的事情以外,他消除了随着致命事件的进展我可能负的任何责任。

我坐在长凳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哦,不管怎么样,在这儿立一座纪念碑吧!(一根黄色的杆儿)他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的——这个笨蛋?由于心灵感应,他的信件会告诉我它们的来到,在阅读了信件的内容后,我会神奇般地相信他幻想出来的威胁的威力吗?多有趣啊,我竟然感到信件在九号柜台等待着我,我准备回这些信,换句话说,他——以他傲慢的愚蠢——猜想的一切果然发生了!

当我坐在那条长凳上,将信件搂在我燃烧的怀抱中时,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计划最后形成,一切,几乎一切都解决了;只剩下几个细节还没有想好,但处理这几个细节并不是难事。在这些事情中难事意味着什么呢?从我第一次见到菲利克斯那一刻起,一切都自然而然地进行、发展、融合,按部就班地形成它们现有的形式。

啊,当与此事真正有关的数学符号、行星的运动、自然规律毫无障碍的运作都处于完全的和谐之中,为什么还要谈论难事呢?我的美妙的计划不用我使劲便开展起来;是的,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当我问自己给菲利克斯写什么时,我毫不惊讶地发现信就像现成的贺电一样已经存在于我的脑中,多花一点儿钱,便可以发给刚结婚的新人了。你只须在印刷好的表格的空白处填上日子便可以了。

作品简介: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开始是在1932年的柏林用俄语创作《绝望》,并于两年后在法国巴黎的一家俄罗斯流亡刊物上连载;1936年底,纳博科夫用英语重写了这部小说,使之成为他第一部出于“艺术目的”创作的英语小说。在这部小说中,纳博科夫对群氓社会的心理运行机制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在纳博科夫看来,对同一性的疯狂追求是群氓社会中独特个体绝望的根源。

《绝望》和我的他作品一样,不含有对社会的评价不公然提出什么思想含。它不升人的精神质,也不给人指导出一条正当的出路。它比艳丽、庸俗的小说有少得多的“思想”,那些小说一会大吹大擂,一会儿又被哄赶下台。热情很高的弗洛伊德学说的信奉会认为他从我的置已久的文稿中发现了形状新奇的东西,或者维也纳炸小牛肉式的梦,然而,如果仔细看一看和想一想,原来只不过是我的经纪人制造的一个嘲弄人的幻景。让我再补充一句,防万一,研究文学“流派”的专家们次应该聪明地避免随意给我加上“德国印象派影响”:我不懂德文,从没有读过印象派作家的作品——不管他们是谁。另一方面,我懂法文,如有人把我的赫尔曼称为“存在主义之父”,我将会兴趣盎然。

作者: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翻译:朱世达

标签: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绝望美国外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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