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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_第六章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总共12章(已完结

绝望 精彩片段:

第六章

要证明上帝并不存在是很简单的。例如,人们不可能承认,一个严肃的、智慧的、全能的耶和华会花时间以如此无聊的方式与人体模特玩——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将他的游戏限制在机械、化学和数学的极其陈腐的规则里,而他永不——请记住,永不!——露脸,只允许人们偷偷地躲躲闪闪地窥视他,只允许人们鬼鬼祟祟地在文雅的歇斯底里狂的背后轻轻议论(真正的启示!)有争议的真理。

我想,所有这些圣职的事务是一个巨大的骗局,但这不是牧师的错;牧师本人也是受害者。关于上帝的思想是在历史的早期由一个天才的无赖发明的;这思想含有太多的人性,使它的蔚蓝色天际的源头看来似乎很有道理;我这么说,并不是表示它是极其愚昧的产物;我所说的无赖对于宇宙的诗歌是很在行的——我真的纳闷哪一种天国是最好的:扇动翅膀的千眼天使炫耀的天国呢,还是那凸镜,在凸镜中,那自得其乐的物理教授往远退去,变得越来越小。还有另一个理由我为什么不能相信,或者不想相信有上帝:关于他的传说不是真正属于我的,它属于陌生人,属于所有的人;它被数百万其他灵魂的恶臭所浸透,这些灵魂在太阳下旋转了一会儿,然后迸裂;它充满了原始的恐惧;在它的中间回响着相互倾轧的无数声音的令人迷惑的合唱;在它之中,我听见管风琴的轰鸣和喘息,正教执事的吼声,教会歌咏班领唱人的低吟,黑人在哭泣,新教牧师流利雄辩的布道,铜锣声,雷鸣,患癫痫女人的抽搐;我看见所有哲学的苍白的书页像早已失去势头的波澜的泡沫照耀着它;它对于我是陌生的,可憎的,绝对地无用。

如果我不是自己生命的主人,不是我自己的撒旦的话,那么,没有人的逻辑、没有人的令人陶醉的诗歌能使我感到我的极端愚蠢的立场——我是上帝的奴仆——不那么愚蠢;不,不是他的奴仆,只是一根火柴,毫无目的地点亮,然后被一个富有探索心灵的孩子——他的玩具的克星——吹灭。不过,并没有不安的理由:上帝并不存在,正如来世并不存在一样,这第二种妖魔般的存在就像此生一样是非常容易消融的。只须想象你自己刚死——突然在天堂醒了过来,在那儿,你的死亡的亲人带着笑容欢迎你。

现在,请告诉我你拥有什么可以证明这些亲爱的鬼魂是真的;你怎么可以证明那真正是你的业已死亡的母亲,而不是什么小妖魔戴着你母亲的面具,以极高的技巧和相像性装扮成你的母亲,蒙蔽你呢?问题难就难在那里,恐怖就恐怖在那里;这种事情无穷无尽地发生着,就使问题更难了;你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永远,永远,永远不会肯定在你灵魂周围甜蜜的温情脉脉的鬼魂不是装扮的恶魔,你的灵魂将永远,永远,永远处于怀疑之中,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可怕的变化,那穷凶极恶的冷笑会扭曲那张俯视你的亲爱的脸蛋。

这就是为什么我准备不管发生什么都接受一切;那戴高礼帽的壮实的屠杀者,然后是苍白的永恒的空洞的哼唧;但我拒绝经受永恒生命的折磨,我并不想要那些冰冷的雪白的小狗。放开我吧,我受不了哪怕一丁点儿的温情的表示,我警告你,一切都是欺骗,都是低下的戏法。我对任何事情或任何人都不相信——当这个世界我认识的最亲近的人在另一个世界见到我,当我熟识的手臂伸出来拥抱我,我会发出一声恐怖的呐喊,我会在天堂的草地上晕倒,打滚……哦,我不知道我将做什么!不,别让陌生人来到那受祝福的土地。

虽然我没有信仰,我本性上仍然不是一个阴郁的人、一个奸诈的人。当我从塔尼兹回到柏林,回顾一下我灵魂所有的一切,我像一个孩子一样对我灵魂里所拥有的小小的但非常肯定的财富感到欢欣鼓舞,我感觉到,我一旦得到更新、振兴、释放,正如一句谚语说的,我将进入一个人生的新时期。我有一个智能低下但长得漂亮的、崇拜我的妻子;一间舒适的小小的公寓;胃口很好;一辆蓝色的车。我感到我是一个诗人,一个作家的料;而且有出色的商业才能,虽然商务总是非常不景气。与我相像的菲利克斯似乎仅仅是个无害的古董,而且很可能在那些日子里我早就跟我的朋友们谈起他了,如果我有任何朋友的话。我在琢磨放弃我的巧克力买卖,做点儿别的生意;比方说,出版详细研究文学、艺术、科学所揭示的性关系的精装本……简而言之,我精力充沛,不知道如何将它们发泄出来。

我对一个十一月的晚上记得特别清晰:从办公室回家,我发现妻子不在——她给我留了一张条儿,说她去看电影了。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便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将手指关节捏得嘎巴嘎巴响;坐到书桌前想写一点精美的散文,但我所做的仅仅是舔笔尖,在纸上画了不少流鼻涕的鼻子;我站起来,走了出去,因为我非常需要什么东西——需要和世界接触,我自己周围的生活环境变得不可忍受,它使我太激动了,没有任何目的。我去找阿德利安;一个健壮的可鄙的骗子。当他终于让我进去(他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怕债主上门),我却突然纳闷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丽迪亚在这儿,”他说,什么东西在他嘴里嚼来嚼去(后来证明是在嚼口香糖)。“这女人病得很厉害。别发愁。”

丽迪亚穿得很少,躺在阿德利安的床上——也就是说,没穿鞋,只穿一条绿色的皱不拉几的衬裙。

“哦,赫尔曼,”她说,“你来多好啊。我的肚子出了点儿毛病。在这儿坐下。好多了,但我在电影院时疼极了。”

“正看一部好极了的电影,”阿德利安抱怨说,一边戳着他的烟斗,将黑烟灰撒得地板上到处都是。“她就这么伸胳膊伸腿地躺着,躺了半个小时了。这只是一个女人的想象而已。她身体棒极了。”

“叫他闭嘴,”丽迪亚说。

“喂,”我转身对阿德利安说,“我想我没有错,你画了一张画,是吗,一支野蔷薇烟斗和两朵玫瑰的画?”

他发出了一个声响,一般小说家是这么写的:“哼。”

作品简介: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开始是在1932年的柏林用俄语创作《绝望》,并于两年后在法国巴黎的一家俄罗斯流亡刊物上连载;1936年底,纳博科夫用英语重写了这部小说,使之成为他第一部出于“艺术目的”创作的英语小说。在这部小说中,纳博科夫对群氓社会的心理运行机制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在纳博科夫看来,对同一性的疯狂追求是群氓社会中独特个体绝望的根源。

《绝望》和我的他作品一样,不含有对社会的评价不公然提出什么思想含。它不升人的精神质,也不给人指导出一条正当的出路。它比艳丽、庸俗的小说有少得多的“思想”,那些小说一会大吹大擂,一会儿又被哄赶下台。热情很高的弗洛伊德学说的信奉会认为他从我的置已久的文稿中发现了形状新奇的东西,或者维也纳炸小牛肉式的梦,然而,如果仔细看一看和想一想,原来只不过是我的经纪人制造的一个嘲弄人的幻景。让我再补充一句,防万一,研究文学“流派”的专家们次应该聪明地避免随意给我加上“德国印象派影响”:我不懂德文,从没有读过印象派作家的作品——不管他们是谁。另一方面,我懂法文,如有人把我的赫尔曼称为“存在主义之父”,我将会兴趣盎然。

作者: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翻译:朱世达

标签: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绝望美国外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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