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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_第四章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总共12章(已完结

绝望 精彩片段:

第四章

“亲爱的菲利克斯,我为你找到了一份工作。首先,我们必须有一场眼睛对眼睛的独白,把事情处置了。由于我正要去萨克森办事,我建议你在塔尼兹和我见面,我想塔尼兹离你目前所在的地方不太远吧。请速让我知道我的计划是否适合你。如果适合,我将告知你见面的具体日子、时间和地点,并给你寄路费。我所过的动荡的生活不允许我有固定的地址,所以你最好在信封上写上‘邮电局’(随后是一家柏林邮电局的地址)和‘阿德利安’。暂时再见。我希望听到你的回音。”(没有签名。)

现在信就摊放在我的面前,这封我在一九三○年九月九日写的信。我不记得“独白”是一时疏忽还是一个玩笑。文字是打在一张质地很好的、蛋壳蓝色的笔记本纸上,纸还有护卫舰作为水印;但现在纸角令人遗憾地沾了油迹,变脏了;也许是他的手印吧。看来我是收信人——而不是寄信人。得,信可能在路上走了很长时间,难道他或者我就不改变地址吗?

我还有两封写在同样的信笺上,但所有的回信都被毁了。如果它们仍然在我手上的话——如果我还保存它们的话,比方说,还保存那封十分愚蠢的、非常适时的冷淡的回信的话,我将这封回信(然后像毁掉其他信一样地把它毁了)给奥洛维乌斯看了,那我现在就有可能用书信体来叙述了。那是在过去获得巨大成就的体裁。埃克斯寄给瓦埃的信:“亲爱的瓦埃”——在上面你会找到日期。信件来来往往——就像在球网上丁丁冬冬飞来飞去的球。读者很快就不会注意什么日期;对于读者,一封信是写于九月九日还是九月十六日有什么干系?但不管怎么样,日期可以保持幻想。

就这样,埃克斯写信给瓦埃,瓦埃写信给埃克斯,一页复一页。有时候,一个叫泽德的外人搀和进来,对信函的来往做出他小小的贡献,他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向读者(在这时,不瞧读者,除非偶尔瞥上一眼)澄清某件事实,因为埃克斯和瓦埃都无法,即使似是而非什么地解释这些事实。

他们也慎重地写:写上所有这些“你还记得当——”(接着是详细的回忆)之类的词句,倒不是为了唤起瓦埃的记忆,而是为了给读者以必要的参考——因此,总的来说,效果相当滑稽,正如我说过的,那些工整书写的完全没有必要的日期却特别地有趣。当泽德突然介入拿着一封写给他自己的信(正如这类小说所暗示的,这个世界是由通信组成的),告诉他埃克斯和瓦埃的死亡或他们幸运的结合中的什么事,读者会发现他更乐于读税务官员最公事公办的信函,而不愿读所有这些东西。我总是以超众的幽默感而闻名遐迩;由于极佳的想像力,它们自自然然地奔涌而出;缺乏机智的想象便很可悲了。

有一阵子。我将那封信重打下来,后来信不见了。

我能继续打下去;信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一星期后,回信来了(我到邮电局去了五次,神经紧张极了):菲利克斯告诉我他感谢我,接受我的建议。正如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写的信那样,信的语调与他平时交谈时的语调完全不一样:他的信读起来让人听到一种颤抖的假声,间杂着明显而空洞的停顿,而在现实生活中,他的嗓子是一种自得其乐的男中音,男中音每每降到教训人的男低音去。

我又给他写信,这次在信中附了一张十马克的钞票,约他十月一日下午五点钟在塔尼兹火车广场左边起始的大道终端一座铜骑马像附近见面。我既记不得那骑马像上的骑马人是干什么的(我想是一个俗不可耐而平庸的Herzog☾1☽),也不记得大道叫什么名字,但是,有一天,当我坐着一位商务上认识的人的车经过萨克森时,我们在塔尼兹堵车堵了两个小时,我的伙伴打他的复杂的电话;由于我的记忆具有一种照相的功能,我拍下了那条街,那座铜像和其他的细节——真的,一幅非常小的照片;如果我知道放大它的方法的话,人们也许还能辨认出街上商店的招牌呢,因为我那种机能的质量极高。

我九月十六日的信是手写的:收到对我九月九日的信的回信我非常激动,我在邮电局草草地写了这封信,等不及去找一架打字机了。何况,我也无需特别为我的几个手写体中的任何一个而感到羞耻,我知道我最终将可以证明我就是那收信人。信寄走之后,我感到一片紫色的、厚厚的、红色叶脉的枫叶从树枝上缓缓飘落到小溪里时可能有的感觉。

十月一日之前几天,我和妻子碰巧散步走过动物园;我们在一座人行小桥上停住步来,手肘靠在桥的栏杆上。我们欣赏着桥下静静的水面上准确地(当然如果忽视原物的话)映着公园树林多彩的秋色,蔚蓝的水晶般的天空,河边女儿墙的黑黝黝的轮廓和我们俯身的脸形。当一片树叶缓缓飘落,在河水朦胧的深处便不可避免地出现它的重影,轻轻地扑动着去迎接那飘落的叶子。它们的会面是悄无声息的。树叶旋转着飘坠下去,与它完全一样的、美丽的、致命的影子便急切切地旋转着向着它浮上来,与它相见。我无法将我的眼神从这些命定的会面移开。“喂,”丽迪亚说,叹息了一声。“秋天,秋天,”待了一会儿,她说,“秋天,是的,秋天了。”她已经穿上了豹皮花斑的皮大衣了。我缓步走在她后面,用手杖戳进落叶中。

“在俄罗斯,现在该多美啊,”她说(早春和晴朗的冬日她也会说同样的话:只是夏季对她的想像力没有任何作用)。

“……世界上并无幸福……但有宁静和自由,但……我早就希冀了解那令人羡慕的命运了。早就希冀了,困顿的奴隶——”

“喂,困顿的奴隶。我们吃饭早了点儿。”

作品简介: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开始是在1932年的柏林用俄语创作《绝望》,并于两年后在法国巴黎的一家俄罗斯流亡刊物上连载;1936年底,纳博科夫用英语重写了这部小说,使之成为他第一部出于“艺术目的”创作的英语小说。在这部小说中,纳博科夫对群氓社会的心理运行机制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在纳博科夫看来,对同一性的疯狂追求是群氓社会中独特个体绝望的根源。

《绝望》和我的他作品一样,不含有对社会的评价不公然提出什么思想含。它不升人的精神质,也不给人指导出一条正当的出路。它比艳丽、庸俗的小说有少得多的“思想”,那些小说一会大吹大擂,一会儿又被哄赶下台。热情很高的弗洛伊德学说的信奉会认为他从我的置已久的文稿中发现了形状新奇的东西,或者维也纳炸小牛肉式的梦,然而,如果仔细看一看和想一想,原来只不过是我的经纪人制造的一个嘲弄人的幻景。让我再补充一句,防万一,研究文学“流派”的专家们次应该聪明地避免随意给我加上“德国印象派影响”:我不懂德文,从没有读过印象派作家的作品——不管他们是谁。另一方面,我懂法文,如有人把我的赫尔曼称为“存在主义之父”,我将会兴趣盎然。

作者: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翻译:朱世达

标签: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绝望美国外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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