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 精彩片段:
第四章 经审理,结果是
48、你我穿的是同样的衣服
Ⅰ
我永远难忘的玛蒂:
正如我在航空信——但愿信已在您温柔的手中——中预料的那样,为形势所迫,我必须离开这里,前往那块黑暗的土地。法警不肯发给我去尼加拉瓜的护照。我本来热切希望永远回到您的身边。在我心爱的人身边,我心里会感到快活。别难过,一切都过去了。不过,当时我落在这帮土匪手里,处境相当困难。他们只差给我戴上手铐,把我押送到港口了,似乎我是个罪犯,而不是个爱国者。作为爱国者,我唯一的罪行是不肯让危地马拉生活在乌维科那类暴君的血腥统治之下,这个笨蛋自认为是拿破仑·波拿巴,甚至可笑地把头发也梳成粗鄙至极的科西嘉人的模样。不过,我想跟您谈的倒不是肮脏的政治。
上船前,我给米托拍了个急电,他非常客气,从头天晚上起就在彭塔雷纳斯一直等到我到达。您跟我说过:“别让我弟弟喝酒。”您看,这次劝酒的可不是我。是他请我喝了几杯,边喝边等着开车。我们为我的到来干杯,为忆起我们在莱昂结下的同志情谊干杯,他坚持再要几杯茴香酒,坚持由他出钱付账。坦率地说,上火车的时候,我们很愉快,一路上甚至唱起歌来。记得吗,有一天,那个奇怪的瞎女人,人家管她叫米塞雷雷,在边道上边走边唱,我把她叫进来,要她献给您一首歌,还记得那支歌吗?
你该得到更多的爱,你多么骄傲,
你该得到更多的爱,你多么俊俏,
想一想吧,在墓穴深处,
你我穿的是同样的衣服……
是啊,在火车上我唱起了这支歌,既无吉他伴奏,恐怕也无腔无调,却博得一等车厢旅客们鼓掌欢迎,真是出人意料。于是,又干了一杯,您看,米托对我可谓感激万分啊,只是因为我曾经说服令尊,让他到圣何塞去上学。如今他是一副绅士派头儿,学习那段时间利用得很充分……各方面都行,他告诉我说,在妇女界他成了人人追求的对象。请不要生气,不过,我还是想把这儿的老“朋友”介绍给他,我跟这些人分开了一段时间,对我已经无所谓了。但愿米托能抓住机会,我自会稍微推动一下。这里的习惯和你们莱昂那里迥然不同。你们那儿,去电影院也要衣冠楚楚。对那里的习惯,本人不持批评态度,原因是我历来遵从时尚,对于放荡不羁的做法,我的思想简直就是顽固不化。
玛蒂,您知道吗,米托趁着和我那股亲热劲儿,在火车上问我:“告诉我,奥利,我那两姐妹,您究竟喜欢哪一个?”我则毫不迟疑地回答说:“您这问的是什么,米托。我选择的人是玛蒂。我们分手了好几个月,证明了她是我心灵的唯一主宰。”您对这个回答有什么高见?要是愿意的话,您可以问问他,免得您老是平白无故地瞎操心,多心的小姐,您要知道,我之所以在此停留,不过是因为他们不准许我直接投入您的怀抱。轮船的航班表就在我的皮包里,我把它视为法宝,可以掌握哪一条船最先开往科林托。
我接着跟您讲,大概在6点半钟我们到达圣何塞。当时,冷雨绵绵,中央山谷周围的山峦一片灰暗,和我的情绪恰恰相合。是的,玛蒂,我心里十分难过,我知道那个城市不是目的地,我的目的地是您现在读信的地方。我和米托分手了。情绪很悲伤。我悲伤地走到膳宿公寓,不想吃晚饭,只想早早躺下,在孤寂的房间中自悲自叹,坐下来马上给您写封信。我刚刚打开行李,有人通知我有电话,打电话的是您母亲,她向我问候,邀我当天晚上共进晚餐。我推说头疼,婉言谢绝了。可她一再坚持,您很了解她,我不得不接受邀请。我告诉您这件事,是免得别人日后再说三道四的,我希望,我的玛蒂,让您听进我的真话。
我让人烫了衣服,无精打采地穿戴完毕。走出膳宿公寓去乘车,心里仍然笼罩着一片悲哀。是不是圣何塞弄得我性情孤僻?要么是因为淫雨霏霏,房间寒冷,公寓冷清,光线暗淡?要么是我内心深处埋下了悲哀?这些问题都是没用的,玛蒂。倒不是身在圣何塞,我就感到更加悲伤;只要我想起您不在我身边,即使在柏林,在布鲁塞尔,我同样会感到悲伤。如果把我的悲伤拟人化,那就是您;您身在远方,这就犹如一把利刃深深刺进我的胸膛,把我的心脏割成碎片,毫不容情。
您还记得圣何塞吗,玛蒂?我就寄居在拉萨瓦纳对面的巴塞罗那膳宿公寓。请您看着我,我正走出公寓。手里拿着雨伞,这个玩意儿在这儿时时都要用。我在边道的潮湿路面走过,路面很滑,过往行人的鞋底上带着家里地板上的蜡。石墙后面,被拦住的狗汪汪直叫,墙里的九重葛挂着雨珠,探出墙头。此时,飞机场已然关闭,机场对面的车站上停着一辆电车,从车窗透出昏黄的灯光,除了我再也没有其他乘客。过了一会儿上来几位乘客,都是成双成对地去电影院,去剧场,去咖啡馆。对他们来说,这是娱乐;可假如轮到我去这种闹闹嚷嚷、车水马龙、俗不可耐的地方,对我来说,简直是受折磨。车厢里等着开车的妇女们嘴里嚼着口香糖,散发出一股甜得发腻的味道;人们压低声音在交谈,仿佛我们置身于一家医院的前厅或者在停尸间里。她们身上的大衣有一股存放过久的霉味儿,真叫我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