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 精彩片段:
第四章 经审理,结果是
44、狱中邂逅
1933年11月12日晚,阿塔纳西奥·萨尔梅龙大夫头缠着绷带、卡其布衣服上带着血污,被狱卒推进牢房。此时,奥利韦里奥·卡斯塔涅达似乎在阴影里等候他多时了。牢房里点着孤零零的一支蜡烛,烛光宛如行将熄灭的炭火一闪一闪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卡斯塔涅达站在黑黢黢的窗洞前,转过身来,使劲地眨着眼,看了看萨尔梅龙大夫。
关闭铁门的声音响彻廊道。萨尔梅龙大夫往上提了提绷带,吃惊地发现半明半暗处有一个浑身上下一身黑的人影。内心的痛苦猛地直冲脑门儿,似乎告诉他:危险,提高警惕。其实,什么危险迹象也没有,奥利韦里奥·卡斯塔涅达又转过身去,透过罩着铁丝网的窗户观看夜色。
卡斯塔涅达还是身着重孝,平静而忧伤,像是又一次参加葬礼归来。他这一辈子,似乎除了参加葬礼就没干别的事。黑领带结儿打得整整齐齐,浆过的衬衣袖口上有两枚金扣儿,上面镶着红宝石。宝石闪耀着血红色的光。二月中旬的一天中午,卡斯塔涅达的妻子奄奄一息,萨尔梅龙大夫第一次在近处看见他站在病榻一侧的时候,红宝石也是这样红得发亮。
奥利韦里奥·卡斯塔涅达又一次转过身来,那双近视眼透过镜片贪婪地搜寻着萨尔梅龙大夫。但是,眼睛里没有丝毫仇恨的光芒,没有丝毫讥讽的意味。唇边反而痛苦地挤出一个怜悯的微笑。
萨尔梅龙大夫觉得一切都完了。自己身上有伤,疲惫不堪,被关进牢房;又明知自己比对手年岁大,身体又不如他强壮。尽管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对方情绪消沉,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要是他假装如此,准备突然袭击自己,猛地向自己扑过来,他就要拼命自卫。要么准备回击他的嘲弄和凌辱,因为卡斯塔涅达善于伪装,会耍两面手法,很可能突然从可怜巴巴的温柔顺从变得放肆无礼,卑鄙无耻。他太了解这个人了。
过了好大一会工夫,奥利韦里奥·卡斯塔涅达终于开口说话了。口气里不含任何嘲弄和攻击。他的声音好似飘荡在坟墓间的轻风细语,如泣如诉;微风好似带来正在枯萎的陈年花圈和花环的芳香。
“只有您才能帮助我,大夫。”奥利韦里奥·卡斯塔涅达还在望着铁窗外面、大墙外面,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帮你?我,为什么?别来烦我了。”萨尔梅龙大夫迟迟不愿回答,老想摆出一副高傲的神态,可又装不出来。那股气味不正的芳香熏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的话像是一块污秽的玻璃在干燥的喉咙里裂成碎片,再从嘴里吐出来,就变成了碎屑。
“因为您和我不是仇人。咱们一直无冤无仇。”奥利韦里奥·卡斯塔涅达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摸着铁刺,试试铁刺有多么尖利。
萨尔梅龙大夫用衬衣下摆做成的绷带又松了,滑落到眼睛上,他整了整系在后脑勺上的绷带结儿。对方缓慢的声音还滞留在关闭的陵墓和灵台的茫茫夜色中。
“请您告诉我,为什么咱们要成为仇人?指挥打您的人,把您和我关在一起让咱们自相残杀的人,才是咱们两个人的敌人。”奥利韦里奥·卡斯塔涅达悄然无声地向他走过去。
萨尔梅龙大夫看见他走过来,后退了几步,一只鞋脱落下来,因为鞋带儿被狱卒拿走了。
“您没必要怕我。”奥利韦里奥·卡斯塔涅达向他伸出手掌,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枯萎的花的香气似乎是从他身上的丧服和呼吸中散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