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神父探案集 精彩片段:
阿波罗的眼睛
太阳升到威斯敏斯特的上空时,泰晤士河上那团神秘的、孤零零的、如轻烟般的亮点显得有点混乱,但是它又无比地清晰。渐渐的,亮点挣脱了灰色的笼罩,变得更加灿烂。两个男人穿过了威斯敏斯特大桥,是一个高个子和一个矮个子。他们甚至可以被奇妙地比拟为傲慢无礼的国会钟楼和伦敦西敏寺勾肩缩背的贱民,因为矮个子身着神父服饰。高个子的官方注册名字是莫·赫尔克里·弗兰博,是一位私家侦探。此刻他正去他的新办公室,办公室是在面对西敏寺入口的一排新公寓内。矮个子的正式用名是杰·布朗神父,述职于坎伯韦尔的圣·弗朗西斯科·泽维尔教堂。他刚从坎伯韦尔的死人床前离开,去看他朋友的新办公室。
高耸入云的大楼颇具美国味,尚未擦掉机油的电话、电梯等精密机械设备更是美国味十足。但大楼才刚刚竣工,还没有什么住户,只有三家房客搬了进来。弗兰博头顶和脚底下的办公室都被占用了,而上面的两层和下面的三层也都被占用了。第一眼望望新公寓大楼的顶部,就会发现更加吸引人的东酉。除了一些脚手架的残余痕迹外,在弗兰博的办公室外面,靠上方立着一个耀眼的东西,那是一个巨大的人眼镀金雕像,四周环绕着金光,占据了两个办公室窗户那么大的空间。
“哪究竟是什么?”布朗神父呆住了,问道。
“哦,那是一个新宗教,”弗兰博笑着说,“一个通过说你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的方法来原谅你的过错的新宗教,很有点像基督教科学派☾1☽,我有理由这样认为。事实上一个自称卡隆☾2☽的人(我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那绝不是他的真名)要了我顶上的房间,我下面是两个女打字员,上面住的就是那个狂热信仰新宗教的老骗子,他崇拜太阳,自封为阿波罗新神父。”
“让他小心点,”布朗神父说,“太阳是诸神中最残忍的,但那可怕的眼睛是什么意思?”
“按照我的理解,他们的教义中有这样一条,”弗兰博回答道,“一个人只要意志坚定,就能忍受一切。太阳和圆睁的双眼就是他们的两大象征,因为他们说,一个人如果真正健康,就能直视太阳。”
“如果一个人真正健康,”布朗神父说,“他无法忍受直视太阳。”
“嗯,那就是我所能告诉你的有关新教的一切。”弗兰博无动于衷地继续说,“当然,这门新教也宣称能医治所有的疾病。”
“它能医治精神疾病吗?”一本正经的布朗神父好奇地问。
“什么精神疾病?”弗兰博笑着问。
“哦,能够思想就不错了。”他的朋友说。
弗兰博对他下面的办公室比对上面灿烂的圣殿更感兴趣。他是一个神智清明的南方人,除了天主教徒和无神论者之外,他不能把自己想成别的;一种明亮病态的新宗教并不太使他感兴趣,但他总是对人类感兴趣,特别是相貌好看的人类。而且,楼下的两位女士都各行其是。那间办公室由一对姐妹拥有,她们都身材苗条、肤色黝黑。其中一个又高又引人注目,像鹰一样行色匆匆。这种女人,人们总从大致描述之中,想象到一些像武器一样简明轻快的边角轮廓,她似乎是在生活中劈出一道裂缝而奋勇前进。她的眼睛惊人的明亮,但那是钢一样锋利的光芒,而不是宝石一样的熠熠发光;她那挺直苗条的体形太过僵直,反而遮盖了它的优美。她的妹妹就像她的影子,只是更加黯淡一些,苍白一些,更不被人注意。她们都训练有素地穿着小男式黑衣,有袖口和领子,在伦敦的办公室里有成百上千这样唐突而精力充沛的女士,但她们的兴趣在于她们的真正的而不是表面的职位。
因为实际上姐姐波琳·斯泰西本人就是一大笔财产,一个家族饰章和半个郡的女继承人。一阵无情的仇恨(特别是现代妇女的)促使她去取得她认为的更艰难更高贵的存在价值,而在那之前,她只是一个古城堡和花园中长大的千金小姐。事实上,她没有抛弃她的钱,因为她的浪漫或修道士般的放弃,在本质上是和她那专横的功利主义紧密相连的。她拥有财富,她可以说是为了把这些钱用于社会实际事务,而她也已经把一部分钱投放在了她的事业之中,这个事业是以打字市场为核心的;她还把一部分钱捐给了不同的团体,以促进女性工作发展的事业。然而,她的妹妹与伙伴简,却分享了她的这种有点无聊的、没人可以确定的理想主义。但简的那种紧随主人的狗一样的忠诚,某种程度上比姐姐更加坚定不移的崇高精神——带着近似悲剧的色彩——却更加感人肺腑,因为波琳可以与悲剧无关,可以理性地否认悲剧的存在。
当弗兰博第一次进入这幢大楼时,波琳那一丝不苟、动作麻利和冷冰冰的不耐烦的神色,就使他暗自发笑。他徘徊在电梯外的人口大厅,等候那个把陌生人送人不同楼层的开电梯的小子。但这个双眼像猎鹰般明亮的姑娘,公然拒绝忍受这种冠冕堂皇的耽搁。她尖刻地说她知道电梯的一切,她不会依赖小子们——也不会依赖男人们。尽管她的房间只在三楼上,她也要在上升的短促几秒内,试图以一种唐突的方式告诉弗兰博许多她的基本观点,大意是说她是一个现代工作妇女,也喜欢现代工作设备,当有人指责机械科学,要求回到浪漫氛围中去时,她明亮的黑眼珠就会燃烧着抽象空洞的愤怒。每个人,她说,应该能操纵机器,就像她能操纵电梯一样。她似乎对弗兰博给她开电梯门这件事有点憎恶,而绅士风度的弗兰博对她的这种急性子的自立,难免不会产生某种复杂的感触。他哈哈大笑着走向自己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