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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短篇小说 人都去哪儿了?

雷蒙德·卡佛
总共62章(已完结

精彩片段:

短篇小说

人都去哪儿了?

我还是见过点世面的。我当时正要去我妈妈家过几晚上,可是刚上到楼梯的最高一级,我看了看,她在沙发上亲一个男的。当时是夏天,门开着,电视也开着。

我妈妈六十五岁,生活孤独。她加入了一个独身俱乐部。但即使这样,还是让人难以接受。我站在最高一级楼梯那里,手放在扶手上,看那个人一边亲吻,一边越搂越紧。当时是星期天,下午五点钟左右。住在那幢公寓楼上的人都去游泳池了。我扭头下楼梯,出了楼走向我的汽车。

那天下午以来发生过很多事,但总的说来,现在情况好点了。但是那段时间,我妈妈跟刚认识的人投怀送抱,我失了业,喝酒,疯掉了,我的孩子疯掉了,我老婆疯掉了,她还跟在戒酒互助会认识的一个失了业的航天工程师有点“事儿”。那人的名字叫罗斯,有五六个孩子,他走路瘸,是他的头一个老婆打了他一枪而落下的。他现在没老婆,看中了我的老婆。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我们都在想什么。他的第二个老婆娶了又跑了,可是几年前往他大腿上开了一枪的,是他的第一个老婆,让他瘸了腿。还是这个老婆,每隔半年左右,都会让他进进出出法院,要么是监狱,因为他没付赡养费。我希望他现在过得不错,可是当时不一样。那段时间,我不止一次提到过武器。我会跟我老婆说:“我要杀了他!”但是根本没有付诸行动。日子对付着过。我从来没跟那个男的见过面,不过我们在电话上聊过几次。有次我在翻看我老婆的手袋时,的确发现过两张他的照片。他是个小个子,也不是太小,留胡子,穿一件条纹运动衫,在等一个小孩从滑梯上下来。另外一张照片上,他站在那儿,靠着一幢房子——我的房子?我拿不准——架着胳膊,精心打扮过,打了条领带。罗斯,你个狗娘养的,我希望你现在过得还行,希望你的情况也好点了。

上次他坐监时,那个星期天之前一个月,我从我女儿那儿听说她妈妈去把他保了出来。我的女儿凯蒂——她十五岁了——在这件事上,根本不比我看开多少。她这样做,倒不是对我有什么忠诚——她在任何事情上,对我或者她妈妈都根本没有什么忠诚,她能把我们两人中的谁卖身为奴都会再乐意不过。不,是因为如果钱花到罗斯身上,家里就会出现严重的现金流问题,等到她需要钱的时候,就会少很多,所以罗斯现在上了她的黑名单。另外,她也不喜欢他的孩子们,她说。可是以前有一次她跟我说过,罗斯总的说来还可以,他不喝酒时,甚至滑稽、有趣。他甚至给她算过命。

他整天都在修理东西,既然他在航天工业界找不到活干。可是我从外面看过他的房子,那地方像是个垃圾场,有着各种各样再也不能洗、不能煮的东西,不能播放的旧电器、设备——那些都只是放在他敞开的车库、车道和他家前面的院子里。他在附近还停了几辆坏掉的小汽车,他喜欢鼓捣。他们刚勾搭上时,我老婆跟我说过他“收集古董车”,那是她的原话。我开车经过那儿,想尽量多看到一些东西时,看到过他的几辆车停在他家前面。五六十年代的旧车,坑坑洼洼的,座位套都是烂的。全是垃圾,没什么,我知道。我有他的电话号码。我们有一些共同点,不仅仅是喜欢开旧汽车和努力把珍视的生活维系在同一个女人身上。不过,管他是不是个手巧的人,他就是没本事把我老婆的车摆弄好,我们家的电视出毛病没了图像时,他也不行。我们的电视有声音,但是没图像,要是我们想了解新闻,就只能围坐在屏幕前听电视里的声音。我会喝酒,拿“修理先生”跟我的孩子们开玩笑。即使是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我老婆相不相信那些事,也就是关于古董车什么的。可是她喜欢他,我想她甚至爱他,现在看来,倒是挺清楚的了。

他们之所以认识,是辛西娅想戒酒,每星期去参加三四次聚会时。我有几个月时间时去时不去,不过辛西娅遇到罗斯时,我不再去了,不管能找到什么,每天喝五分之一加仑瓶装的一瓶酒。可是就像我听到辛西娅在电话上跟别人说起关于我的话,我已经去过戒酒互助会,真的想得到帮助时,知道去哪儿。罗斯参加过戒酒互助会,然后又喝上酒了。我想辛西娅觉得他比我有希望,所以她去参加聚会,让自己戒酒,然后去给他做饭,为他家搞卫生。他的孩子们在这方面不帮他。在他家里,谁都不肯帮哪怕一点忙,除了辛西娅在那儿时。可是他的孩子们越是袖手旁观,他越是爱他们。怪哉。我是完全相反,这种时候,我讨厌我的孩子。我会拿着一杯伏特加兑提子汁坐在沙发上,这时,他们两个人中的谁会放学后回来,砰的一声关上门。有天下午,我大喊大叫着跟我儿子干了一仗,辛西娅不得不制止我们,那是我威胁要把他揍个稀巴烂时。我说我会干掉他,我说:“我会眼都不眨地干掉你。”

疯狂啊。

凯蒂和迈克两个孩子为能够利用这种分崩离析的情形再高兴不过。他们似乎因为互相之间以及对我们的威胁逼迫而茁壮成长——这是暴力和沮丧,还有总体上的混乱。现在,甚至过了这么久,想起这件事,还是让我恨起他们来。我记得几年前,在我开始一天到晚喝酒以前,读过一个名叫伊塔洛·斯维沃的意大利人所写的长篇小说中的一幕。叙述者的父亲快死了,全家人都聚到了床边,在哭着,也在等待老人咽气。这时,他睁开眼睛,最后一次看了每个人一眼。他的目光落到叙述者身上时,突然动了一下,眼神有了点变化;他猛地攒起最后一丝力气坐起身,扑到床那边,用尽力气打了他儿子一个耳光,打完就倒在床上死了。当时我经常想象自己临终前的一幕,我看到自己在做同样的事——只是我希望有力气能给我的两个孩子每人赏一个耳光,我最后说给他们听的话,会是一个垂死之人才敢于说出来的。

可是他们在每方面都看出了疯狂之处,正合他们的意,我相信是这样。他们精神焕发。他们喜欢能够发号施令,在我们一天到晚出丑卖乖,让他们利用我们的内疚感时,占我们的上风。他们也许时不时感到不方便,可是他们自行其是。我们家里有什么情况,也根本不会让他们感到尴尬或者丧气。恰恰相反,这让他们跟朋友有了谈资,我就听到过他们跟朋友分享最耸人听闻的事。他们一五一十地讲述我和他们的妈妈身上最不堪入耳的细节,开心地狂笑。除了在花钱上依靠辛西娅——不管怎么样,她还有份教书的工作,每个月都能收到一张薪水支票,他们俩完全操纵着演出,就是这样——一场演出。

有一次,他妈妈在罗斯家过了一晚上后,迈克不让他妈妈进屋……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去哪儿了,很可能在我妈妈家。我有时在那里过夜。我会跟她一起吃晚饭,她会跟我说她有多么担心我们每个人;然后我们看电视,她会跟我尽量谈别的,尽量来一次正常的谈话,关于我的家庭情况以外的事。她会在她的沙发上为我铺一张床——就是她当时经常在上面做爱的同一张沙发,我想,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会在那儿睡,心怀感激。辛西娅有天早上七点半回家,想换衣服去学校,却发现迈克把所有门全锁上了,不让她进屋。她站在他的窗户外面,求他让自己进来——求你了,求你了,好让她换换衣服去学校,因为要是她丢了工作,那该怎么办?他会到哪儿去?到时候我们都会到哪儿去?“你又不住在这儿了,我干吗让你进来?”这是他对她说的话。他站在他房间的窗户后面,因为愤怒而满脸通红。(她后来告诉我的,当时她喝醉了,我清醒,握着她的手让她说话。)“你又不住在这儿。”他说。

“求你了,求你了,迈克,”她恳求道,“让我进去。”

他让她进去,她骂他。就那样,他狠狠几拳打在她肩膀上——咚,咚,咚——接着又打她的头顶,总的说来打了她一顿。最后,她总算能换换衣服,收拾一下脸,就赶往学校。

所有这些,都发生在不久以前,大约三年前,当时过得真是不简单。

作品简介:

本书收入卡佛的短篇小说、随笔及诗歌。小说方面,卡佛特别不满意《纽约客》文学编辑利什对《洗澡》、《所有的东西都粘在他身上》和《咖啡先生和修理先生》的删节,他改了标题,大量修改内容,都收入《火》里。《谎话》、《木屋》等短篇小说则是首次有中译本。诗歌方面,收录《你们不知道什么是爱》《在克拉马斯河附近》《我父亲二十二岁时的照片》等著名作品。随笔方面,有《关于写作》《我父亲的一生》《火》等文学爱好者期待已久的篇目。

作者:雷蒙德·卡佛

翻译:孙仲旭

标签:雷蒙德·卡佛火美国外国文学诗歌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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