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大红石榴花树下，女子那张清丽绝美的脸上，一缕烙印入骨髓的冰凉。

同样在女子对面，是那位将军冷峻无情的脸庞。

他们是在说着什么，对，是在说着什么。

少年阿暖在听，他仔细地听......

他听到明镜中男子冰凉无情的声音：“你怎可不知足？入宫为妃，是多少姜国女子梦寐以求的事。如今陛下亲自开口要你，你就该心存感恩才是，还怎敢开口拒绝？你若要再这样执迷不悟，也休怪我不顾多年主仆情分，恳请陛下以国法给予你惩治！。”

“国法？”女子开口，她看着这位自己陪伴了十三年的男子。不，更应该说是痴恋了百万年的男子。

她认真地看着他，半响，冷清的眼眸里却浮现一丝笑，笑意一直延伸到眼角。

可看到的人，却怎么都感觉到心中悲凉，无法言表的悲凉。

静谧的庭院里，女子终于停止了那让人感到悲伤的笑。她静静地开了口，声音和她的面容一样，清冷如风，她说：“那你，是要我去死吗？”

男子可能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的就把结果说出来。

抬头看了她一眼，却依旧眼神冰凉，只冷冷一字：“是！”

此时，庭院的寂静好似不似这人间所能拥有。有清冷的夜风从树梢拂过，一朵大红的石榴花突然被风吹得脱离了枝头，从空而落，落在地上的时候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可那花朵却被摔了个粉碎，花瓣在地上散落开来。一瓣一瓣，就在他的脚边。

那红实在红的厉害，如血一样，很是刺眼。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没想女子这却在背后突然开口，声音除了原本的清凉以外，更还多了一份阴凉的狠劲在里面。

她用寂静又冷冷地声音，说：“忤逆国法，这是死罪。可有一点你不要忘记。我，并不是真正姜国的人。”

闻声，男子才一下回头看她。

“你不要忘了，我是你当年征战沙骆的路上捡回来的。且这事若要仔细追究起来，其实也是很有看头的。毕竟，所有姜国上下都敬仰爱戴的将军，竟养了一个敌国的女子在身边十三年，你说，到时候你们的皇帝是要对我用国法，还是，你呢？。”

女子声音平静，一字一句的把这些话说完，那将军却是震惊了。

他可能怎么也不会像到，从来云淡如清风的女子，竟就这样反将了他一军。

他看她，仔细，真的是很仔细很仔细地看着这个当年他从战场上救回来的女子。

确切地说也不叫救，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有那一个姑娘家，在那样血腥满天，尸骨遍地的战场上，还能够那样镇静如莲花般，看着自己，甚至还敢开口和自己做交易的女子。

他还记得那是开元十一年的沙骆战场上，那一次他因大意轻敌而中计，严重的打输了一场仗。

军营驻扎的第一个晚上，远方驼玲声响，在遥远的沙漠深处，却有女子骑驼而来。

那女子头戴面纱，身披一身异域绯色纱绸，正一点一点，缓缓进入他的军营。骆驼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才停下。

女子稳稳地翻身从驼背上下来。

因是夜晚，又被面纱遮挡住了面容，他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借助火堆微弱的光，看到一双冷清到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眸子。

此时女子先开了口。

自报了名讳，又说来这里，是为了留在他身边。

他还没有从这无尽的大漠里，一个姑娘的突然出现之中缓过来。她却先开了口，以不被人拒绝的口味，说从今以后，都要跟着他。

那是个聪明的女子，她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疑问。

又说：“我可以帮你打赢这场仗。”

他似乎一点也不相信，别说是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就是此时站在面前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说出这样的话，他可能也是不会相信的。

也是，从小就跟随父亲南征北战的少年将军，什么样的大仗小仗没见过，什么样的生死攸关没经历过。更不说像他这样少年得志，又从来性格绝傲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轻信这样一个陌生女子的话。

所以，在女子说出这些话之后，在他从她突然的出现中缓和过来之后。这位少年将军又恢复了自己一贯的高傲冷峻。

甚至连看也不看女子一眼，就道：“不管你存何目的，又怎会一个人出现在这大漠里。总之你最好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今夜这里见到你的人就只有本将军一个，本将军也就当没见过你，放你离开。若你还继续胡言乱语心存歪心......”他冷冷的眼眸直扫过她的眼睛：“也休怪本将军残忍，连姑娘家也杀！”

他说完这些，女子本该害怕的。

可这个女子不是别人，她是爱了他百万年的华光，又跟着他一世一世转世厉劫，陪伴在他左右的华光。又怎么可能会因他这样一句冰凉无情的话语，就退缩离开。

所以他说完这些以后，女子还是无动于衷。只轻抬手，抚摸着她旁边那只骆驼。

女子有一双堪称漂亮的手。那双堪称漂亮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镶有三个小铃铛的陶土手镯。那手镯看起来很普通，不管做工还是颜色都是最粗糙最下层的。可随着女子手腕的摆动，那铃铛发出的音符却是十分的轻盈悦耳。

在那样一个风沙满天又孤独寂静的大漠深夜里，那铃声飘拂入耳。少年将军就这样看着女子手上的铃铛，似乎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些往事。

可这些往事，他却又是一点也记不起来。

只是像一根能够触碰到心底的音弦，只是触碰，没有回忆。

“漂亮吗？”这时女子突然开口，唤醒了似乎是陷入了悠长记忆里的少年将军。

他回神，好似也没听清女子刚才是说了什么。只知道她是有说些什么，可却是一个字也没进耳里。

女子这时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着他，又轻抬起手来，说：“这是很久很久之前，一个故人送的。”

“恩。”少年将军点头。

再回答完以后，才又觉得自己似乎有哪里不对。

怎么还能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和这女子对上话来。

就在他准备再一次开口撵女子离开的时候，女子这时说的一段话，却让他改变了初衷。

女子到底说了什么呢。

女子说，自己其实沙骆单于身边的近身侍女。所以，她不仅能说出沙骆国境内的所有地理特征，国情民风，还知道现任沙骆单于善用的布兵阵术。还有更多更多有利于姜国进攻的兵法阵术。

少年将军确实开始对眼前这个神秘出现的奇特女子表现出了一些好奇。

可在他问女子既已是沙骆单于的侍女，又为何要背弃原主投入姜国时。女子对于这些，却是不愿多说。只要他相信，她能让他打赢这场仗，不仅这场仗，今后的任何一场战争，只要有她在，他都能有完全的胜算就是了。

就这样，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就因为这几段话，就真的让这个女子留在了身边。且一留就是十三年。更不敢相信的事，在今后每一年的每一次的征战中，只要有女子在身边，那么那一场仗必定就是凯旋而归。

女子成了他身边最得力的谋士。

可这个谋士却有着连他自己都琢磨不透的性子。

她聪明，却冷漠少言；性情孤寂，又冷傲倔强。十三年里，除了他的话，可以说是对任何人都选择冷漠无视。

可没想这样一个唯他话不听的女子，这一次却毅然的和他唱起了反调。

不仅拒绝了他们国君要其入宫的旨意，还挑起了这只属于他们两人才能知晓，埋藏了十三年的秘密。

他看着女子那双冰凉决然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是和当年一样冷漠到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可这双不食人间烟火的眸子，此时里面却多了一份阴凉的绝决。

“你可知自己是在说什么？”他说：“让人知道我身边最得力的谋士，其实是敌国已故单于身边的侍女。你觉得这样的结果可以置本将军于死地，可你呢，作为背叛沙骆王族的你，又难道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我不在乎。”她只平静一句。

那将军却彻底怒了。

他看着这个陪伴在他身边多年，南征北战的女子：“你不在乎，你果然狠毒。身为女子，你这样的性情当真是万人所不及。十三年前背叛自己的原主，如今又还抱着两败俱伤的心态和我对弈。其实我早该想到，当初你既能背叛自己的单于，今日又怎么可能不会背叛我！”

他说完，就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就甩手离开。

只留下女子一人孤寂的站在庭院里，无声无息，仿若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