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锋枪在步兵班毕竟不可能人手一挺，很多原本使用老旧步枪和莫辛纳甘的战士，对卡宾枪还是很喜爱的。

李承晚兵一撤下去，陈嘉和蒋胜志立刻从东边的战壕里跳出来，冲着我这里奔了过来。

我并没有追击，而是回过头来，将卡在敌人尸体上的步枪拔了出来。又顺手将身边几个敌人尸体上的武器弹药，都给搜刮了出来。除了武器弹药，我还意外地从一个敌人尸体上，搜刮到半包美国香烟。

在战场上，这玩意儿可是珍惜物资。虽然我不太抽烟，但是留着总会有用的，就先揣进了兜里。

但是遗憾的是，没在这几个敌人的身上搜到任何吃的和水。

陈嘉跳进弹坑，一脸关切地问：“班长，你没事吧？”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受伤，便摇了摇头。

蒋胜志咧着嘴笑道：“班长，可把俺们俩担心死了。”

这时候，身后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我回头看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动作十分轻巧灵活，在几个弹坑和战壕间跃进，眨眼间就跳进了我们所在的这个弹坑里。

竟然是陈楚生！

他和邓杨都是从西南剿匪部队中抽调的战斗骨干，新兵连的时候最开始还对我颇有些不服气。但后来，我们的关系挺不错。

陈楚生看见我就立刻笑了起来，打趣着说道：“班长，很神勇啊！五个人就敢袭击敌人的侧翼。”

陈嘉和蒋胜志看到了来的人是陈楚生，也很开心，我们简单打了个招呼。

陈楚生说道：“我们领导让我来接应你们，你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从原路返回太危险。”

“你们领导？”我有些疑惑。

陈楚生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跟我说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跟我进坑道。”

李承晚兵撤了下去，敌人很快就会对阵地发动炮击。除了必要的哨兵，其他人都要下坑道防炮。

我跟着陈楚生走，走了没多远，就看见陈楚生手指向山上的一个方向：“班长，喏，我们领导……”

顺着陈楚生手指指的方向看上去，就看见几个二排的战士正用力推着一挺郭留诺夫重机枪，正在往工事里面钻。

而指挥几个二排战士的，正是排长魏喜春。

“是他？”我更加疑惑了。

陈楚生看出了我的疑惑，立刻给我解释道：“刚才就是魏排长自己操着重机枪支援班长的啊，嘿，你别说，魏排长那重机枪打得，那叫一个好。”

我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在关键时刻，救下我一命的，竟然是这个一直跟我有误会，瞧我不上的魏喜春排长。

刚才的机枪，是他打得！

这下，顿时让我的心里开始有些复杂起来。

虽然我一直没有介意过魏排长跟我之间的误会，但是被人那样针对过，毕竟心里也会有些不舒坦的。但现在，那些不舒坦，都已经烟消云散。

人家可是救了我一条命呢！

重机枪被推进了坑道，我们看向魏排长的时候，他也回头看到了我们。

陈嘉和蒋胜志一听到刚才开枪的是魏排长，顿时也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主动示好，给魏排长一个笑脸，算是打了招呼。但回应我的，依旧是一副冷淡淡的面孔。

我们几个三两步跟上了二排的部队，跟着他们进入了主峰的坑道。

进了坑道，却突然被眼前的一幕给震住了。

想着敌人的炮火马上就要打过来的了，我就带着陈嘉和蒋胜志，跟在陈楚生和二排战士的身后，钻进了主峰的坑道工事里。

谁知道，刚一钻进坑道，迎面扑过来的就是一股惨杂着浓重血腥味的刺鼻烟味。

我皱了皱眉头，眼睛一点点适应坑道里的黑暗环境，但眼前看到的情景，让我这个打过不少仗的老兵也着实有些不适应。

坑道口刚刚被敌人喷火器材烧过，尽是漆黑，地上的沙土中甚至有了黑亮的结块。

进来没几步，就看到一具已经被烧得焦黑的人形物体。

两个新兵跑了过来，将其抬起来就往外跑。

我正要拦下问这两个新兵，却被陈楚生拦住。他淡淡说道：“班长，敌人的。咱们的人都抬进去了。”

我愣了愣，这才注意到这具已经全部被烧焦的尸体，脚上依稀可以辨认出穿得是皮靴。

除了依稀可以辨认的皮靴，再没法辨认这个人形的物体生前到底是什么。

那东西散发着焦糊味，但还带着一种隐隐的熟肉香，让我的胃可耻地感受到了饥饿。这时候才醒悟过来，战斗已经持续了一整个上午，我们都还水米未进。

我生理本能地吞了口口水，这种生理上的本能，此时此刻让我觉得极其可耻。

这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回头一看，蒋胜志正捂着肚子，脸上露出一种尴尬和委屈的神情。

眼光迅速从尸体上移开，那具尸体被抬出了坑道，堆在了战壕边缘。我注意到，那里的战壕边缘被炮火炸得缺了一角。

坑道口的一角被丨炸丨药之类的爆炸物炸塌，两个二排的新兵正在清理坍塌的土石。

一只断臂被半埋在土下，周围都是已经凝固的褐色血迹。

在坑道入口处的墙壁上，到处可以看见血迹和块状物。

显然，坑道口刚刚经历过一场极为惨烈的争夺战。

我对这些惨烈的景象已经免疫，没什么感觉，陈嘉和蒋胜志两人则根本没有注意到墙壁上的异样。

我自然也不会刻意提醒两个新兵去看这些细节，只是带着他俩往进走。

拐了两拐之后，光线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虽然谈不上伸手不见五指，但是也已经基本上看不见什么东西。

眼睛虽然看不清楚东西，但是鼻子却能闻到，血腥味开始越来越浓重，同时夹杂着潮湿和浓烈的硫磺燃烧的味道。

走着走着，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传来一声压抑地闷哼。

趁着最后的一丝丝亮度，这时候才隐约看到，地上坐着躺着的，都是伤员。

地上的伤员足有十几人，没有重伤员，都是轻伤，身边都还放着武器，想来是重伤员已经被抬到了后面。

二排长魏喜春，带着卫生员过来检查伤员的伤势。

卫生员手里提着整个坑道里唯一的一点点亮光，那是一盏忽明忽暗的矿灯。昏黄的一点点亮光，在灯罩里摇摇欲坠，映照出伤员们的面孔。

伤员的脸上都麻木着，黯淡着。这是一种老兵脸上才有的表情，不喜不悲。他们中，有的人脸上还稚气未退，大都是新兵连时候的新兵蛋子。但是现在，他们已经成长为了老兵。

卫生员的手上都是血，那矿灯的提手上，也都是。不过那不是卫生员的血，而是来自于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