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小树林，但已经被炮火炸得只剩下一些歪歪扭扭的树干。到处都是焦土，随处可见炮弹皮和还没来得及爆炸的未爆弹。

即便是我在运输线上，经历过无数次敌人飞机的直接轰炸，但是面对封锁线，我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弥漫着一种硝烟未散的刺鼻气味。

定了定神，我踏入了那片危险的区域。

松软的土壤让我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熟悉，这是被炮火犁过无数遍的土地，甚至土壤都被烤成了熟土。踏上这里，就算是上了生死线。

细土能埋到脚踝，一踩上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

过封锁线的时候，一定要不管不顾地尽快通过。不管你在进来之前如何恐惧和犹豫，但是只要进了这片区域，就只能不顾一切地猛往前冲。

跟我同乡，曾经在入朝前开过小差的焦健康，就是在封锁线被炸死的。六连之前过封锁线的时候，就出现过挺严重的伤亡。

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不是万分险要的必经之地，敌人也根本不会让自己的炮火这样不惜代价的随时轰炸。

尤其是进入到了阵地战的对峙之后，由于战线开始稳固下来，这些通往前沿的小路就都成了敌人每天必须封锁的目标。

我刚刚进入这片区域，距离我二百多米开外，就突然遭到了炮击。

巨大的爆炸震得人胸口发闷，席卷而来的冲击波几乎能把我卷起来。

我不管，只看向前方，压低身体姿态猛跑。

身后又传来一声爆炸，几乎同时，我就感觉好像是被人从背后猛踹一脚，一个踉跄。

这是203毫米榴弹炮的声音，这种炮威力奇大，而且射程很远。

听见耳边嗖嗖嗖地声音，那是炮弹破片划破空气的声响。

不过，没有炮兵校射飞机在天上，敌人的炮火就等于没有眼睛。他们只是例行向这里放炮而已，并没有什么准头。

我心想，真要是还没上去就在这儿牺牲了，那我也就认了。

我早就该死的，死在那个小高地上，死在那片无人踪迹的原始森林里，死在卡车里……

没所谓！

跑着跑着，脚下的土地开始有些变硬，我心里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我应该是过来了。

不过，我没有放慢速度，还向前又多跑了几百米，这才停了下来。

我喘着粗气，这样的全速奔跑，还是在那样松软的土里，着实太消耗体力。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开始可以清楚地看到天上的星辰。

晚上没有月亮，星光便让人觉得暗淡。除了身边一两米内的东西依稀可以辨别，再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突然，天上划过十几个不怎么起眼的光点。

光点飞过大概半秒中后，便听见炮弹来袭的尖啸声。

我急忙卧倒，手肘压在身下，保证胸口不会直接贴在地面上。

炮弹爆炸的震动非常强烈，如果卧倒的时候胸口贴地，容易被震死。

身后一片火光四起，树林中绽放了无数金色的花朵，径直将天空都映照得通红。

火光闪过，地动山摇。整个大地都跟着颤抖起来，好似筛糠。

我回头看，在高爆弹中，还夹杂这一些在空中炸开，洒下一大片黑雨的玩意儿。

我心里暗暗咒骂：“榴霰弹？愣锤子，要是多犹豫一会儿，怕是要变刺猬了。”

榴霰弹是一种专门用来反步兵的炮弹，和寻常的炮弹稍有不同。

寻常的高爆榴弹，虽然是用得最多的弹种。但其主要的作用并不是为了杀伤步兵，而是为了摧毁坚固工事和阵地。

那些炮弹外面虽然也有一些预制破片，但主要还是靠炮弹里面装着的高爆丨炸丨药产生的爆炸来达到摧毁和杀伤的效果。即便是多半米厚的钢筋混凝土，也吃不住155毫米榴弹炮的直接命中。

而榴霰弹，则是在榴弹的基础上，专门为了地面裸露无防护的步兵而设计的弹种。

这种炮弹里面塞满了带尾翼的小钢针，有的炮弹中足足有几千根。

钢针里面则包裹着高爆丨炸丨药。

这种榴弹并不是落地爆炸，而是在天上，距离地面大概二三十米的空中炸开，所以杀伤范围比普通榴弹还要大很多。

在高能丨炸丨药爆炸的驱动下，数千根钢针会在瞬间像是暴雨梨花一般，打在几百平方米的地上。它不像一般的榴弹靠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杀伤人，躲在战壕里或者炮弹坑里就没事。榴霰弹在空中爆炸的时候，即便是在战壕中，也会被从天而降的箭雨射杀，而且死状相当惨烈。

所以，榴霰弹有时候也被称为‘步兵的噩梦’。

之前就听说志愿军前沿的阵地大多都已经修筑了非常坚固的永备工事。榴霰弹打坚固工事无异于给乌龟壳挠痒痒，但用在炮火封锁线上，却出奇的狠毒。

毕竟，从这里经过的，都是没防护的轻装部队，或者背着补给的军工。一旦遭到炮击，连个躲的地儿都没有。

敌人的炮一打起来，就没完没了，跟炮弹不要钱似的。

一轮炮打完，连口气都不带喘，第二轮炮就又打了过来。

我被炮火震得耳朵嗡嗡直叫，心里也震得有些受不了。便爬起身子，继续往远处走。

我已经能够看到新兵连所在的那几个阵地的山头，但在漆黑的夜里，也仅仅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前沿阵地的兵力是比较分散的，一般一个连可能要防守好几个山头。而在前沿阵地的后面，还会有很多道防线，大部队也都布置在后面。

兵力的梯次配置，才能让防御拥有纵深。

尽管遭到了炮火，但是我方向感没丢，确认了一下方向，就向着目的地继续走。

身后已经是一片火海。

没走多远，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我刚被炮火那么一震，耳朵里一直耳鸣。身后还是隆隆炮声，自己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心里正暗自警惕，突然就感觉身后有东西。

回头一看，就看见两支黑洞洞的枪口。

心里正暗自警惕，就感觉到了身后的异动。

回头，就看见两支黑洞洞的枪口。

看见枪口我并没有害怕，而看清了两个端着枪的人之后，我更是笑了起来。

我这一笑，端枪的两个人顿时也看清了我，不禁又惊又喜。

炮火闪烁的黑暗中，突然露出来两排大白牙。

“诶？班……班长？嘿！是班长！”蒋胜志惊喜地喊叫道。

看见这两排大白牙和憨厚的笑脸，我心里涌出一种熟悉感。

这是我的兵！

另一个枪口的后面，也是一张同样熟悉的面孔——陈嘉。

陈嘉看到我，先是愣住了，然后马上就露出了激动和惊喜的表情。

他冲了上来，一下就抱住了我。

“班长！想死你了！”

说着，竟然激动地哭了起来。

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带出来的新兵，我不由得心里也是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