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的战士们很多都是贫苦人家出来的孩子，从来没有坐过汽车，不少人这还是头一遭。没走多久，车里就已经有几个兵哇哇吐了起来。

我叹了口气。

唉，这些战士们有的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吐都吐不出来什么，都是酸水或者干呕。忽然想到送物资去的时候，曾经在路上遇见过一片挺大的树林。树林的边缘，有很多苹果树，那些苹果树上面结了不少苹果。

这个季节，苹果早已经是熟了的，有些甚至都已经烂在了地里。

心里头两下一合计，就有了个称不上好，但绝不是坏心眼的馊点子。

我副驾驶座的是张成发，他这两个月跟我跑了很多次任务，我们之间配合还是比较默契的。

我先是跟张成发问道：“张哥，咱们刚才来的路上，是不是有好多没人管的苹果树？”

张成发听我突然问苹果树，先是愣了一下，思索着说道：“好像是有，看样子是荒废了，都是荒草和乱枝，没什么人打理，都成他娘的野树了。”

我听了张成发的话，自己点了点头，朝鲜这样无人问津的苹果树很多。一年多的战争，已经吞噬了数百万军人和老百姓的生命，尤其是在三八线南北的这一百多公里，更是几乎成了无人区。而那些苹果树，也就更是没了人管，成了自生自灭的野树。

怎么看有没有人打理呢？这也是有学问的。

有经验的果农，在春天苹果树开花的时候，不光要进行人为的给花授粉，还要修剪掉一些没用的树枝。这些树枝看起来没什么，但是会分走果子的养分，让长出来的苹果数量变少，质量变差。只有经历过修剪的苹果树，到了秋天，才能满树大苹果。而那些没有经过修剪的果树，不光看起来杂乱的树枝很多，而且结的果子并不多，味道也会差一点。

我以前也不是种苹果的，并不清楚里面的门道。倒是张成发家里分了土地，多多少少懂一些，这些东西都是听他说的。

我嘟囔着：“没主就好。”

“继忠，你想干啥？摘苹果可是违反纪律的！”张成发意识到我好像对那些个苹果树有所图谋，急忙跟我说道。

朝鲜盛产高丽参和苹果，早在入朝以前就听说朝鲜的苹果特别好。但我心里却不怎么服气，因为陕西也盛产苹果，而且又脆又甜，个头也不小。不过到底是朝鲜的苹果好，还是陕西的苹果好，我也说不清。入朝一年了，但也没怎么吃过苹果。

志愿军部队有纪律，不许在朝鲜私自摘苹果。

其实朝鲜大部分的苹果树和果林都已经成了无人管的状态，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是为了避免不好的影响，所以部队直接一刀切，禁止战士私自采摘苹果。不管是有主还是无主的，都不能摘。

摘了，就是违反纪律。之前19兵团有个连长，就是部队没粮吃了，让底下战士摘了苹果。可谁知道那苹果树是有主的，最后直接挨了处分，被撤职到底。

当然，有的部队自己出钱，从朝鲜当地的老乡手里按照物价购买，回来发给战士们吃，这个是允许的。

直接上树摘苹果，那肯定是违反纪律的。搞不好要扒了军装，还得背处分。志愿军毕竟不是旧军阀的军队，纪律是非常严格的。没有铁打的纪律，就没有铁打的军队！

不过，总还是有些个办法，让我钻钻空子的。上面有政策，下面有对策。

一路上我就按着张成发说的那些无人打理的苹果树的特征寻找，一边开车，一遍看着。终于，在通过一处峡谷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树林映入我的眼帘，在柔和的月色下看不到尽头。

张成发跟我跑了好一段时间的车，我和他之间也已经非常有默契。

弯曲的公路是从树林中间穿过的，歪歪扭扭看不到尽头。

眼前这一大片树林，其实是一片丘陵地带，到处都是起起伏伏的小山。不过说是山，基本上也都只是一二百米以内的小土堆。和三九线以北的那崇山峻岭相比，简直就是平原。

敌人的飞机最喜欢在这里猎杀我们志愿军的汽车兵，路上能够见到好几辆被炸毁的卡车。在这种丘陵地带，一旦被敌人飞机发现，敌人可以从容不迫地多次俯冲攻击而不会跟丢目标。

我跟张成发说：“张哥，帮我看着，有没有‘敌机’，有了喊着点。”

‘敌机’这两个字我咬的很重，并且向张成发使了眼色。

张成发眉毛一挑，显然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将脑袋从副驾驶窗户伸了出去。

没多久，张成发就大声喊道：“敌机！敌机！右边！”

我猛地抡了一把方向，卡车从公路上开了下去，冲着路边的树林钻了过去。

公路本就已经很颠簸，而一旦要是下了路，那就更是坑坑洼洼，我几乎被颠得整个人弹了起来。但我不减速，踩着油猛冲。

眼前就是几棵不高不低的苹果树，正如张成发说的，有很多没长苹果的乱枝，枝叶茂盛。我冲着其中最粗壮的两棵树的中间冲了上去，然后猛地一把急方向。

只听见‘咚’的一声，机械方向盘猛地自己回轮，打得我手生疼。卡车的车尾重重地甩在了其中一棵苹果树粗壮扭曲的树干上。整棵树都被撞得枝叶纷飞，狂摇乱拽。

树林子里面‘跌跌撞撞’躲了一轮‘敌机空袭’之后，我又将卡车重新开上了公路。

只不过，卡车的后车厢已经挂下来了不少树枝和树叶。车厢后面的铁皮和焊接的防撞杠，更是被撞得坑坑洼洼。不过这点磕磕碰碰本身也没啥，回去拿榔头敲敲打打的就能修好。

苏联车别的好处没有，就是足够粗糙，磕磕碰碰的也看不出来美观不美观。要是搁着美国车，撞出这种坑坑洼洼的样子，得心疼一两天。

钻树林的时候，车上挂下来树枝，在朝鲜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至于躲避敌机钻树林更是家常便饭，天上的敌机和我们是生死冤家，遇到了就得不死不休。

天上的是老鹰，我们只是兔子。

当然，唯一和平时躲避敌机不同的是。从树林里钻出来之后，后车厢的21名伤员和一名轻伤的卫生员，每个人怀里都抱上了三四个半红半黄的大苹果。

张成发直接爬到了后车厢，抓起掉落在卡车上的树枝，将上面剩下的大大小小的果子，全数撸了下来。树枝和树叶则废物利用，盖在了车顶上充当伪装物。

我是驾驶员，不需要管那么多，自己在前面悠哉悠哉的开着车。不一会儿，张成发就揣着自己满满当当的小挎包又从后车厢钻了回来。

他一脸兴奋，冲着我拍了拍小挎包，笑得合不拢嘴。手里还抓了两个大苹果，笑嘻嘻递给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