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臭不要脸的是我的战友之后，野战医院的人总算是相信了他真的是志愿军。尽管医院方面向我保证，以后一定可以好好照顾臭不要脸的，但是我还是决定将他带回汽车连。

一个营进入朝鲜，现在就只剩下这么仨瓜俩枣的，我实在不想让他再出什么事情。而且野战医院主要都是外伤、枪伤、烧伤之类的外科医生，也没有能够瞧脑袋瓜子的脑科医生。

天黑之后，我和张成发带着臭不要脸的从野战医院出发往回走。后车厢拉了几个伤愈归队的战士，他们要归队，我可以顺路捎带他们一大段路。

本来我说可以直接把他们送到部队的，其实也没有多远的，但刚说出来就被拒绝了。

其中一个189师的副排长说：“都知道咱们汽车兵缺汽油，七八公里的山路，走公路要绕一圈，得十多公里。我们已经伤愈了，多走几步路就到了，给国家省点汽油。能省一点是一点，珍贵的汽油应该用在更加珍贵的运输物资上面。”

他这么说，我也只好就此作罢。

回程的路上，空车跑山路很是轻快，原本需要用三挡慢慢爬的山坡，四挡加着油就飞快地爬了上去。

由于来的时候已经将路认了个七七八八，回去的时候就少了不少弯路，同时胆子也大了不少。去野战医院的时候过了桥还跑了四个小时，但是往回走的时候，三个小时就跑到了桥跟前。

原本担心白天的时候，桥又被敌人飞机炸断。但快要走到桥跟前的时候，问了哨兵，桥好好的，这才放了心。

过了桥之后没走多久，就听见防空哨兵的鸣枪示警。我们钻进附近的山谷里，等美军飞机飞过之后再继续上路。

美军飞机的侦查频率比以前还要密集不少，光是往回走的六个小时车程，我们就遇见了四个波次的美军侦察机。最惊险的一次，我刚把卡车开进树林里，天上就亮起了照明弹。敌人飞机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我们，反正在我头顶上盘旋了十几圈。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喷气式飞机巨大的发动机声音几乎就在耳旁呼啸，敌机低的几乎能伸手摸到。飞机这玩意儿，飞在天上感觉很小，但是近距离的时候就能发现，它比我的‘嘎斯’卡车还要庞大。

等照明弹全部熄灭，敌机这才一个爬升，匆匆离去。

往前没走多久，就看到路边有一辆已经被烧成了黑色骨架的美制十轮卡车。我分明记得，前一天晚上路过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辆卡车的残骸。我肯定不会记错，那么卡车应该是前一天晚上，或者白天在这里出的事。

卡车的驾驶位上，还坐着一具已经被烧焦的尸体，惨不忍睹。车已经烧得只剩下架子，也根本看不出来属于哪支运输部队。但我们汽车连石连长说过，是已经没有美制十轮卡这种车的了，所以应该是其他部队的车。

不管是那支部队的车，都是志愿军的汽车兵，这让我有种唇亡齿寒的感觉。仔细想一想，敌人飞机应该就是在这里炸毁了这辆车，所以才会对这一区域，加派侦查的飞机。

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我和张成发在路边挖了个坑，将烈士葬在了那里。

我不知道这个牺牲在路上的汽车兵的名字，真要写个墓碑，也只能写无名烈士，没什么意义。所以没有墓碑，也没有什么记号。过后真要是再想找肯定也是找不到了。

三八线以北，敌人飞机封锁非常严密，像是这样在路上被炸毁的卡车，经常能看到。能够入土，就已经是不错的了。有的卡车掉下山崖，或者滚落山下，死了都没人知道；有的车被敌人的高爆丨炸丨弹炸成了零件，人也拼不出个完整的。

将臭不要脸的带回了汽车连营地，又见到了石连长。石连长倒是没有对我带回来这么个半疯半傻的战友有什么异议，汽车连不缺房子，安置几个人再容易不过。石连长甚至直接拨给我一件空房子，方便我照顾臭不要脸的。于是，我就从写着‘陕西’的房子里搬了出来，和臭不要脸的住在了一起。

我出去运送物资的时候，能带就带上他，带不了就将他留在营地。渐渐地，周围的人也就习惯了我们两个这样独特的情况。

我开始适应汽车兵昼伏夜出的生活，每天夜里行驶在朝鲜简陋的公路上。头顶上是随时会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要你命的敌机，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一个巨大的弹坑，或者飞机抛洒下来的三角铁钉，再或者干脆就是定时丨炸丨弹和地雷。

“空中点灯、地上撒钉、路上炸坑、专打汽车兵”

我们是不杀敌的军人，但却是敌人最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人！我们是志愿军汽车兵！

车轮滚滚转，一次次运输任务中，我逐渐成长，驾驶技术变得过硬起来。当然，过硬的技术，那是在一次次惊险和死里逃生中磨炼出来的。

最惊险的一次，跟着车队给前线送炮弹。半路上也不知怎么的，就被天上的敌机追了上来。连照明弹都没放，就径直投了几枚航空高爆丨炸丨弹。其中一枚丨炸丨弹，正中我十几米外的前面那辆车。那个河北兵，连规避都没来得及，就牺牲了。

还有一次，我被敌人飞机发现，两架飞机对着公路上的我俯冲扫射。可我愣是加着油，甩掉了敌机的猎杀。事后一看，卡车前脸上的左大灯都被敌人飞机上的机枪给打了个稀烂。最近的一发重机枪子丨弹丨，就打在卡车车顶上，先是在车顶钻了个洞，又径直在我驾驶座上也钻了个洞，子丨弹丨经过的弹道，距离我脑袋可能都不到二十公分。

要知道敌人飞机上装备的可是大口径的重机枪，那要是挨上一下，脑袋可就没了。

1-042这车，陪着我，几乎走遍了整个北朝鲜西线。其他汽车兵的卡车，经常就有坏到半路上的。有时候需要拖回来，有时候得跑几十公里才能找到零件回去修。可我的1-042，却从来没有把我扔在路上过。坏都是小问题能够坚持回来，或者干脆出车前就坏在原地。

偶尔个别的时候，1-042也会被借给其他汽车兵出去执行任务，但每次一借出去车就坏。这一点，就连汽车连的其他汽车兵都对这事啧啧称奇。他们都说，这车认主呢。

当然，这也和我之前跟着黄班长学车的时候学的东西有关。黄班长并不只是教我怎么开车，同时也教我怎么在平时就对车辆的情况进行检查和维护，还有车辆的简单维修。

像是车上的一些经常容易坏掉的倒车镜、半轴螺丝、保险丝、白金之类的东西，我都随车带着备用的。我那驾驶座的座位底下，还有后车厢的角落，都存放着我找来的备用零件。有时候我不光能给自己修车，甚至在路上遇见了其他正在抛锚的汽车兵，也能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