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爆发已经一年有余,而志愿军入朝参加抗美援朝也已经有十个月。战争消耗着无数物资和能源,同时也吞噬了大量的生命。这场战争中,数以百万计的平民死于战火,更多的人无家可归。
在朝鲜,地面上只要是正在活动的物体,在美军飞行员的眼中,都是所谓的‘中国军队’和‘北朝鲜军队’。
村庄里可能藏匿着‘中国军队’,山洞中可能藏匿着‘中国军队’,哪怕是一条狗或者是一个阑珊学步的孩子,都有可能就是‘中国士兵’。
美军飞行员热衷于让所有在地面上活动的物体,变成碎片,然后再摆摆翅膀得意地飞走。
敌人的飞机飞走之后,我们从树林中钻了出来,我和张成发回到了这个破败的小村子里。
进入到八月,尽管已经立秋,但是天气还是比较热。清晨的这两三个小时,成了一天中最凉爽的时间。有的轻伤员在村子周边的树林里活动腿脚,护士忙着将重伤员病房的窗户打开通风。
医院的炊事班从距离村子两三公里之外的小溪边打了水,已经开始用刚送来的粮食做饭。由于长期和美军的飞机进行斗智斗勇,志愿军逐渐也摸索出来很多躲避敌人空中侦察的妙招。只要是长期驻扎的营地,炊事班的烟囱都是埋在地底下通到很远的地方,生火做饭的时候,营地里已经完全可以做到不生烟。
只要没有烟,敌人的飞机就不会发现我们正在生火做饭。
野战医院的医护人员和伤员,看着炊事班伙房的方向,一个个望眼欲穿。他们已经饿了好几天了,一顿实实在在的热饭,是最大的渴望。
很多人饿了几天的肚子,于是炊事班先煮了一大锅热腾腾的杂粮粥。玉米面和小米熬的,里面还有蔬菜。伤员的伙食标准,比起前线的作战部队,还是要高一些的。主要是现在在后方设立了不少物资中转站和储备点,物资供应虽然还是非常困难,但是比起以前还是改善了许多。
不过,从后方将物资送到二线部队虽然有了一些改善,但如果想要送到前线的一线部队的手里,仍旧是非常困难。
毕竟我们这里面对的只是敌人空中的封锁和空袭,最大的困难不过是路被炸断、桥被炸断。而想要到前沿阵地去,不光已经完全没有路,还得穿过炮火封锁线。卡车是上不去的,全都得人力一点一点背着往上送。
后方能够喝上热粥,吃上热腾腾的窝头,甚至还有蔬菜和少量的猪肉。但是前沿的部队就要差很多,能送上去的都是些干炒面这样耐储存和好送的物资。就这,军工的伤亡仍旧是居高不下。
听一些前线下来的伤员说,虽然现在战线日趋稳定下来,但敌人的炮兵规模一直在增加。一些比较关键的阵地,跟后方的通道几乎完全断绝,每次往上送物资穿越炮火封锁线的时候都有牺牲。
野战医院的人对我很热情,饭做好之后,先给我端了满满一大碗热粥,玉米面的窝头还在笼上蒸着。
我准备吃了饭,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跑了一晚上的夜路,天一亮人就开始有些犯困。
正喝着热腾腾的菜粥,感受胃里温暖的舒服,忽然听见身后吵吵闹闹的。
“诶?这傻子怎么又来了?”
“一有吃的就来,一有吃的就来,哪有那么多东西给他吃?”
“对啊,平时也不知道在哪儿猫着。一开饭就蹦出来了。”
“身上都臭了!诶呀,这个味儿太难闻了!都生蛆了!”
“唉,看着也怪可怜的,可能是附近村子的老百姓,给吓成傻子了,给他点吃的打发他走掉吧。”
几个正准备打饭的伤员,正七嘴八舌的念叨着。
我好奇心并不重,对于也没有兴趣管他们口中的傻子。
但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一个含含糊糊的声音说:“我是志愿军!”
我端着热粥的手顿时一僵,人愣住了。
“什么?又来了哦!你也是志愿军?老乡,你可不像哦。”一个伤员打趣似的问道,但听语气,颇多戏谑,看来这样的对话早已经不止一次两次。
“我……我……”
“你说你是志愿军,你是那个部队的?”
“说不上啦?哈哈哈,老乡,等会给你分点吃的,就赶快走吧,白天在外面乱跑不安全。”
我转过身子,死死盯着被几个伤兵围着的那个脏兮兮的身影,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身上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但已经破烂的成了布条。
我眼泪开始往下流,声嘶力竭地喊道:“他是尖刀六连的!”
我大喊:“他是尖刀六连的!”
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的脸上,浑浊的双眼中,忽然闪烁着光芒。他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满嘴黄牙。
志愿军中的连队多不胜数,在这其中‘六连’这样的番号,更是像张三李四一样寻常而平凡。
可六连的名头前面加上了‘尖刀’两个字,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不是什么连队都能被称为‘尖刀连’的!
尖刀连,是最先上的,是最后撤的,打的最猛,死的最多,撑起的是一支军队最后的脊梁。
团有尖刀连,连有尖刀班,但我们是全师的尖刀。
李建坤傻兮兮笑着说:“我好像认识你。”
我叹了口气,他还是这个样子。但看见他还活着,我便心安了下来。
“你个臭不要脸的……”我嘴里嘟囔着,却开始心疼我的兄弟。
班长牺牲的时候,我被丨炸丨弹爆炸的冲击波炸飞出去十多米。臭不要脸的在山坡底下,反倒是一点伤都没受。
班长没来得及挣扎几下,就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吞没。我想挣扎着爬起来去救人,但眼皮和身子却越来越沉。
我昏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我被臭不要脸的背着,而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酿跄地不知道背着我走了多远。
我醒了,他将我放下。惨淡的月光下,他蹲在地上。迷茫地眼神直勾勾盯着我,露出一种傻兮兮的惨笑:“我好像认识你。”
再三尝试之后,我接受了现实,他傻了。之前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迹象,但是最起码还是认识人的,可现在已经完全不认得人了。
天亮之后,仔细观察了一下周边的地形和情况。我才发现,他背着我竟然已经穿过了敌我焦灼在一起的战线。可让我更加措手不及的事情是,我醒了,他却开始昏迷不醒,并且发起了高烧。
我只好用树枝做了简易的架子,又用布条和藤条编成绳子,一路拖着他走。
再之后,我就被自己人‘俘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