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班长不太愿意，可能是觉得我年轻。我就直接说道：“这种事儿哪里轮得到你们汽车兵干，我以前是侦察兵，干这个在行。”

这么一说，黄班长这才放下心来，将自己腰间的绳子解开。

我一边将绳子套在自己腰间，一边还打趣着说道：“就算让你下去了，你这老胳膊老腿的，有伤员你也背不上来啊！”

黄班长焦急的脸上一愣，紧接着笑了笑，周围其他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距离我们十几米之外的路基底下，突然传来一个哀嚎一般的声音：“啊！你们他妈这些没良心的，不救俺就算了，怎么还笑开了？”

我们正笑着，听见这哀嚎的声音，顿时就哑了火。

“卧槽！”

“妈耶！”

大家急忙往传出声音的地方跑去，趴在路边往山下一看，就看见满脸串脸胡的老宋，正扒在山坡上的一块大石头上！

眼看着老宋人没事，我们也就放下心来。

“快！快拉俺上去！”老宋露出可怜的神情，着急地跟我们说。

黄班长却直接蹲在路边，看着可怜巴巴趴在石头上的老宋，笑着说道：“哎呦喂，刚才是谁大无畏的不怕死来着，这咋还求我们拉你上来呢？”

我嘿嘿直笑，其他几个汽车兵和工兵显然和老宋更熟，直接打趣开来。

“这不是老宋嘛？怎么？腰不好了，吊吊？”

“想上来？叫声好听的，老子拉你上来。”

“可惜老子没得照相机，不然肯定给你拍下来。 ”

老宋着急的满头大汗，几乎是哀求地喊：“哎呦喂，各位好哥哥，快拉我上来，坚持不住了！”

我们嘻嘻笑笑着，这才将绳子放下去，把老宋拉了上来。

黄班长笑着说：“你个憨货，你自己往下看！”

老宋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身上衣服被熏得漆黑。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不看不看，老子恐高。”

黄班长不管，直接拽着老宋到路边，让他往下看。

老宋颤颤巍巍、畏畏缩缩地爬上前，露出个脑袋往下看。

“哎！诶？这……哎呦，俺的个娘……”

原来，就在他死死扒着的那块大石头下面，其实并不是什么悬崖陡坡，而是有几棵歪脖子树歪歪扭扭地长着。而且就算没有那几棵歪脖子树，缓缓的山坡也并没有什么危险。

也就是说，即便是他刚才松了手，也并不会滚下山谷，只能掉到歪脖子树上。其实他只要低头看看，说不定自己就爬上来了。我们也正是看到了他脚底下还不到半米的那几棵脖子树，这才有闲心思跟他打趣，才会逗他。

我们哈哈大笑，老宋发现了那些树之后，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也跟着我们哈哈大笑。

可笑着笑着，老宋就开始哭，嚎啕大哭。

当我们发现不对的时候，老宋已经哭得声嘶力竭。

“这……这咋滴啦？”我有些不解。

老宋一边哭一边喊：“小赵啊！我的小赵啊！被炸死啦！”

我们目瞪口呆，这才反应过来，我们只发现了老宋。可他的副驾驶，那个在后车厢脱了衣服竭力灭火的小战士，却还没有找到。

“小赵没跳下来？还在车里？”黄班长着了急。

我一听这话，赶忙又将绳子往腰间绑，那车里还有人！

老宋哭着说：“死了……小赵……死了……敌人刚才打火箭弹，直接就把他炸死了！我光看见半拉身子……啊……”

后来我绑着绳子，下到了几十米深的山谷底下。卡车滚下山之后一直烧，一直炸，始终没法靠近。只能等火小了之后，我才上前查看。

这个时候，卡车里面可能还有没爆炸的迫击炮弹，所以实际上还非常危险。但我也没怎么怕，这玩意儿全看命。

最后，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已经烧成了架子的卡车里，拖出来半具已经完全烧焦的尸体。可另外半拉身体，被车架完全压在了底下，根本弄不出来。

老宋说的没错，敌人打火箭弹的时候，小战士没来得及躲就已经被炸成了两截。

老宋在卡车爆炸的前几秒，从车上跳了下来，滚到了路边的山坡底下，这才被我们救了下来。

老宋哭成了泪人，看着自己的战友成了那样，我们心里都不好过。老宋一直说，小赵才19岁，还是个愣头小子。

用崭新的白床单，将小赵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我们在将炮弹送完之后，才回到汽车连的驻地，将小赵安葬。

每个驻地都有自己专门的墓地，安葬小赵的时候我注意到，山上已经有好多墓碑和封土堆。每一个土堆下面，都埋着烈士。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从那之后，每次只要是我开车走到这里的时候，只要条件允许，我都停车下来看看。停不了车就鸣笛三声，向烈士致敬。

北朝鲜的山路很多，路边和山谷底下经常能够看到那些已经成了残骸的卡车。越是紧要的交通要道，卡车残骸就越多。有些是出了事掉下去的，或者被敌机空袭炸毁的，还有一些卡车是由于缺少零件而报废的。

我们开的卡车有些是缴获来的美制卡车，有些是从苏联买来的‘嘎斯’，但前线物资紧张，都没什么备用维修的零件。遇到车坏了的情况需要零件，就只能从其他报废的卡车上去拆。如果找不到又修不好，那就只能把车直接报废了，换新车。

志愿军其实非常缺卡车，但是更缺会开车的驾驶员。所以即便是很缺卡车，但我们这些汽车兵只要车坏了，总还是能够很富裕地换上新车。

新中国诞生在废墟之上，更是结束了百年国耻和动荡，对于各种技术人员和技工，都极度紧缺。

黄班长教给我的，平时没事了看见那些报废车，就多上去看看，如果有什么可能用得到的消耗品，就拆下来带回去备用。尤其是像什么倒车镜、皮带、化油器、档杆球、座椅、白金、钢板、半轴螺丝之类的小玩意儿，总是能用得上的。

卡车经常在颠簸的山路上跑，对车辆的整体结构都是一种很严峻的考验。平路上开着好好的车，一走搓板路和炮弹坑，螺丝就松。有的时候是钢板螺丝松，或者干脆钢板就断了，有的时候都不知道是哪里的螺丝会咯噔咯噔响，最多的时候是半轴螺丝松动。

有一次我走了一段特别颠簸的土路，到了安全的地方下车一检查，右前轮半轴螺丝被甩掉了4根。那可不是我这粗心鬼上的螺丝，可是黄班长自己亲手检查和拧的特别紧的半轴螺丝！

但车在这样的烂路上跑，上的再紧的螺丝也会被震松脱落。

从那之后，我也对半轴螺丝有了特殊的心里阴影，只要开车，不管走到哪儿，都备着好几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