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的身体再一次艰难的蠕动,我们没有放弃,他也没有。
趁着敌人的机枪手换弹匣,我想要冲上去救人。
但一个手持卡宾枪的美国兵起身向我们这边开枪射击,他有恃无恐,因为就在我想要开枪还击的时候,一发子丨弹丨擦着我的脖子飞了过去。
我能清楚感觉到子丨弹丨炙热的尾流,这时候一声冰冷的枪声才响了起来。
敌人枪法的精准,让我有一种无力感,我差点被打断了脖子。
我急忙趴下,一个翻滚,再换了一个位置。
我觉得脖子上痒痒的,伸手一摸,全都是血。
但我也顾不上,心里只想着,流血不害怕,只要不是伤着要害或者动脉血管,往外喷涌,我就死不了。
我仔细回想刚才子丨弹丨打过来的方向,敌人的狙击手距离我并不远,充其量也就一百米不到的距离。
但是这一百米的距离中,却又有一处开阔地。敌人狙击手选择射击阵位的眼光同样老辣,他已经开了四枪,却并没有更换位置。
显然,他现在这个位置一定是绝佳的!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又获得最好的视野。
我向敌人狙击手所在的地方悄悄看过去,但只能看见茂密的树林。
这个狙击手很可能藏身在那里的某一棵大树上面,丛林作战,树上是最好的阵地!日军这样做,我们这样做,美军也这样做。
我心里盘算着,但却发现,不管怎么样,我都没法消灭这个敌人。我方才冷静下来的心,不由得再次焦灼起来。
师傅身体慢慢蠕动,想要爬到不远处的一处灌木丛后面。
他已经向前蠕动了十多米!经过的路上,一条鲜血画出来的直线触目惊心。
我心里有了一丝希望,如果师傅能够爬到灌木丛的后面,那里是狙击手的盲区。也许,我有把握把师傅救下来!
但随后,再一声冰冷的枪声,彻底击碎了我心中所有的希望。
敌人这一枪直接打在了师傅的腰上,子丨弹丨从腰上贯入,并在肚子上开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我眼眶通红,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入朝参战以来,我第一次这样疯狂的想要敌人的命!
师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染红了整片草地。这一枪阴毒至极,直接打在了师傅的脊椎上,碎裂的子丨弹丨碎片,又在腹内造成了内伤。鲜血从腹部的伤口流出来,血流如注。
班长已经爬到了师傅本来想要爬到的那片灌木丛的后面,他和师傅仅仅相距不到五米的距离,但却相隔着生死。
我端着步枪,想要找到那个隐藏在暗中的幽灵,但茂密的大树根本看不见哪里藏着人。
师傅手指轻微颤抖,他看了一眼我,眼睛里充满了平静。这样的平静,是经历过太多生死和磨难之后的一种淡泊。或许,是早已经认了命,中国人的命。
自1840年到1950年,一百一十年间,整个中国就始终处在战乱和动荡之中。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国人为了救国而慷慨赴死者何其多,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者,也比比皆是。
变法完了维新,推翻封建之后又军阀混战。
内战接着外战,外战结束了还是战争。
战场上的军人一死就是几十上百万,战场外的老百姓也是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被强拉的壮丁,死在路上十之八九,上了战场也是缺乏训练的炮灰。而那些待在家里的,也没人敢说就能享受几天太平日子。
四万万同胞,没几个人能保证自己顺顺当当的活下去。
有钱有势的豪门,可以举家搬迁到南洋或者西洋。
而像我们这种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就只能在绝望中天天期盼着和平。
盛不盛世都是虚妄,只要能好好活着,就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世道。
多少人死之前最大的愿望,仅仅只是想能够吃顿饱饭?
而师傅他们这些打了很多年仗的老兵,很早就已经将生死看得很淡。那么多人都死了,自己还活着,说是侥幸,也是煎熬。
百年国耻中的国人,生于动乱,一辈子都在这样的绝望和死局中挣扎。
建立一个崭新的中国是国人心中最后的希望,在那个崭新的国家生活,是吃得饱穿得暖的!
五千年辉煌文明的华夏民族,到了此时此刻,只剩下最基本的吃饱穿暖这样简单的期盼。
师傅的呼吸开始变得微弱,我泪水浸湿了眼眶。
班长取出绳子,将绳子的一段扔了出去,扔向趴在地上的师傅那里。
我压低姿势,用一种怪异的姿势,挥动步枪。向敌人狙击手藏身的树林示意,希望能够吸引这个幽灵的注意力和火力。
敌人的轻机枪向我这里点射,步枪和卡宾枪也向着我这里开枪。
我不管不顾,我只想找到那个隐藏着的幽灵。
我现在的姿势能够保证我的安全。
但藏在黑暗中的幽灵对我的举动丝毫不理,他知道我刻意压低了姿势。如果乱开枪,他打不死我。这是一个枪法和心理素质都老辣到极点的杀手,冷血而残忍。每一次开枪,都要有所收获,没有把握的枪,他宁可不开。
师傅看到了丢在他面前的绳子,他虚弱的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绳子。
但又是一声枪响,地上的麻绳断成了两截。
我嘴唇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亦或是两者都已经到了极点。
面对这样的冷酷枪手,我心里深深恐惧着。师傅被打伤,我和班长不会放弃。如果我被打伤,班长同样也不会放弃我。
死,我并不怕。一连的人都已经扔在了那三处小高地上,我们几个侥幸苟活的人,早就该死了。
我恐惧的,是这样憋屈地死在这不明不白的地方。
我已经大概将那个枪手的位置,锁定在三棵大树上,但还是没有把握打死他。
一百多米距离的精确射击,就不是刚才那样压低姿势能够做到的。况且,我只剩下枪膛里的两发子丨弹丨。没有子丨弹丨的步枪,和烧火棍没什么区别。
班长没有放弃,他将剩下的绳子收了回去,再次扔向师傅。
砰!又是一声枪响,这一枪打在了师傅胳膊上,整个小臂几乎被打断。
我终于看清了枪响的方向,一棵浓密的大树上,刚刚闪过了一下下微弱的火光。
我缓慢挪动了几米,找了一个更好的位置,悄悄将步枪伸了出去。
步枪的缺口缓慢移动,一点点将目标套住。
正在我准备扣动扳机的时候,突然,那团树叶稍稍动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头歪了歪,手指已经扣动了扳机。步枪后坐力传到我肩膀上的时候,我看到那棵大树上,一个微弱的亮光,霎那间一发子丨弹丨嗖地擦着我脸颊略过。
树林中传出一声冰冷的枪响。
我看到一个人影跳下那棵大树,不见了踪影。
我应该并没有打中敌人,但敌人的子丨弹丨已经伤到了我。
我摸了摸脸,脸上都是血。
刚才那一下歪头,我几乎就是本能觉得危险。如果没有那一下,这一枪一定是正中我人中!
我喘着粗气,心中一种无力感。这样的枪手,远远不是我能够对付的。就是没有受伤的师傅,也未必有这样的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