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死了，血流干了。

师傅站在李抗日身边，久久不说话。我这才想起来，我们这里惨烈，师傅和抗日经历的战斗比这个还要惨烈。

班长说，好吧，我们现在还剩下七个半战斗力。

那半个是连长，连长还能扔手榴弹。

我们让李抗日平躺在地上，但他还保持着双手抓枪的姿势。枪是再也拿不下来了，想拿下来就得破坏遗体。我用手心合上抗日的眼睛，从他口袋里取走了剩下的子丨弹丨。

牺牲的人此时只能先摆在反斜面防线的战壕里面，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多出来的任何人力将尸体搬下山去。

距离天黑还有不短的时间，估计最少也得两个小时。如果我是美军的指挥官，这么长的时间里，足够组织好几次进攻的。

我们等着敌人的炮，但他们好像真的停了下来。山下的美国兵开始生火，不久炊烟就飘了起来。

“孙子们在烤肉啊！”小吴说道。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我回道，现在根本听不得人说任何吃的东西。肚子难受，心里更难受。

山下美军的军营虽然起了炊烟，但美国兵们却并没有开始吃饭。

美军又爬上了山，他们并没有进攻，而是趴在我们下面一百多米的地方，和我们对峙。

看得出来，美军很想攻上山，想要拿下我们所有的阵地。

对于美军来说，这场战斗从一开始的顺手清楚障碍，已经演变成了久攻不下的添油战。除了动用南朝鲜兵，他们能够动用的所有手段全都用上了。燃烧弹、白磷发烟弹、航空丨炸丨弹、重炮、迫击炮、火箭筒、坦克、喷火器，以及数不清的步兵。

但打了好几个小时，疯狂进攻的次数我都数不过来，双方死了二三百人，他们还是没能占领全部的阵地。

“继忠哥，他们这是要干嘛？打又不打，退也不退，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花招？”小吴趴我身边，悄声说道。

我想了想，美军进攻的手段就这么些，应该是真的用尽了。

我说：“他们这是‘鸡肋’了！”

我想起一个典故，三国时期，曹操和刘备屯兵对战于汉中。曹军久攻不下，加上连日霖雨，粮草告急，曹操心里便烦恼起来。这时士兵来问晚间的口令，曹操看着碗里的鸡肋，就随口答道：“鸡肋。”主薄杨修自作聪明的解答：“夫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以比汉中，知王欲还也。”

大致就是说，食之无肉，弃之可惜，仗打到这个份儿上，继续进攻艰难重重伤亡巨大，不打了吧咽不下这口气。我想美军现在也就是这个样子，打吧，打不下来，不打吧，肯定士气低迷。

小吴却一脸疑惑的表情看着我：“继忠哥，什么鸡肋、鸡翅、鸡腿的？他们火上烤的好像是牛腿、牛肋条子……”

我到嘴边的话顿时噎了回去，肚子咕咕叫出了声。

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我尽量让自己看不见美军的炊烟和正架在火上烤的整只牛腿。但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的又想起来汉中的热米皮，这个时候要是有份热米皮或者是牛肉泡馍，哪怕只是擀面皮。死也值得了。

我恶狠狠地跟小吴说：“他们这是请你下去吃呢！”尽管恶狠狠，我还是避免自己说出烤肉这样极具诱惑力的词，我怕我忍不住冲下山去抢吃的。

小吴挠了挠头，吞了吞口水：“我也想吃……”

“你去，我掩护你。”

“你咋不去呢？继忠哥。”

“我怕死。”

班长瞪了我俩一眼，沙哑着说：“别说话，省点劲。”

小吴冲我吐了吐舌头，我躺在松软的土地上，抱着步枪闭目养神。金色的夕阳照的我即便闭上了眼睛，也是满目金红。我心想，躺在这样柔和的夕阳下，如果不是在打仗，肯定会特别惬意。

如果是青山绿水，那就更好了，可惜三处小高地早就已经全都是光秃秃的了。就连311高地后面的树林，都没炸成了坑坑洼洼的平地。

多好的树林，那是一片白桦树的树林。上311之前，我还曾经感叹那片树林非常好看，层林尽染墨色。

只不过，这样的惬意注定长久不了。

山下的美军还是决定在天黑之前，再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大约五十多名美国兵，组成了第一波攻势，稀稀拉拉的拉开两条散兵线，向山顶压了上来。

迫击炮的炮弹再一次落在我们头顶，2号高地上，敌人的两处重机枪阵地再一次疯狂的向我们这里射击。

3号高地也遭到了敌人的进攻，他们交火的时间比我们还要早。

枪声不再是中午和下午时候的激烈和连续，而是变得零星。我知道，3号高地也没多少弹药了，几乎每一次枪响，都有一个美国兵被击伤或者击毙。

我学着师傅，藏在浅浅的土壤下面，用浅土隐蔽自己，射击美国兵。

我们有了弹药，机枪又哒哒哒的响了起来。

机枪组是一排的，但那挺轻机枪是之前赵德树一直用着的。转盘机枪早就没有子丨弹丨了，李抗日手中的机枪又取不下来，机枪组用上了赵德树的枪。

那枪被赵德树当做宝贝，我们说比自家媳妇儿都金贵。枪被保养的非常好，在我记忆中都没有怎么卡过壳。

3号高地上激烈的交火声响了一阵之后，重机枪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大概估算一下，打了这么久，应该也是没有子丨弹丨了。

大口径重机枪用的是12.7毫米的子丨弹丨，这种子丨弹丨本来就很难见到。高炮部队可能有，但是我们几乎见不到高炮部队，那些家伙整天神神秘秘的。

我们是轻装步兵，能够带上57毫米的反坦克炮和大口径重机枪就已经是极限了。其他的野战部队，大多只能带得动中口径的重机枪和步兵炮。

我们羡慕美军那样强大的火力，大炮、坦克、卡车。其实我们国内也是有的，虽然比不上美军，但总还是有的。

只是那些东西，都被敌人的空军封锁，根本送不上来罢了。

对，有也送不上来。

‘大拖油瓶’说过：“这就是未来的战争，你有什么不重要，能够送上来什么才重要。”

即便是你有再多的卡车、大炮、坦克、飞机，送不上前线，也是白搭。

3号高地丢了。

就在五十多个美国兵排成散兵线向我们这里爬上来的时候。

尽管没有时间在这里修建永备工事，但是我们都承认3排的阵地修得特别好。

3号高地是三个小高地中压力最小的，同时也是遭到敌人进攻规模最小的高地。所以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构建了大量的战壕、防炮洞和各种工事。

和我们这里需要兼顾正斜面、反斜面，2号高地只有正斜面和悬崖不同，3号高地的侧重点全在反斜面上。从一开始3号高地的存在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保证311高地的安全和对公路的挟制。所以三排在3号高地上，有充足的时间。他们也确实是进了最大的努力利用好每一分钟，从上了小高地就开始挖，一直就没停过。

纵横曲折的交通好，深邃的防炮洞，各种火力点相互配合，没有死角，却又可以发挥出最大的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