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连生、姚波、袁大志、张虎成、于伟、刘根生、陈冬子、吴翔、李潇、葛继忠……”连长一口气喊了二十好几个人的名字,然后笑着喊道:“你们等会留一下,其他人解散。”
我疑惑着,连长念的名字各班排都有,让我们留下来是干什么?说是好事,但我心里还是忐忑着,别又是让我们去当搬运工。
连长接着说道:“你们家里来信了。”
我脑袋突然嗡地一声,甚至手都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前几个月的时候,连里说可以给家里写信。那时候我还是将信将疑的,我娘也不怎么识字,从小到大,也从没怎么写过东西。平日里需要写什么,也都是跑到巷子里一户识字的教书先生家里求人家帮忙。就算我写了信,家里老娘能不能看得懂还两说。
但思家心切,我也就给家里写了封信,有的字不会写还是找了指导员帮忙。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连长说家里来信了,我简直不可置信,等其他人都解散了,准备领信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迫不及待。
我抓着牛皮纸的信封,薄薄的信封此时就是我全身上下最珍贵的东西。
抓到信的我,没功夫理会其他人,自己一个人揣着信找了个没人的角落。
我不怕谁看我的信,但我想我娘,一个人偷偷的想。我也想我的弟弟妹妹,家里小妹也就比那‘小拖油瓶子’大不了几岁。
黄色的牛皮纸信封脏兮兮的,这封信从陕西辗转到朝鲜,不容易。
颤抖着将两页薄薄的信纸展开,上面板正的写满了字。我认得这字,正是巷子里老高家先生的字。
看完信,我已经泪流满面。
抹干眼泪,部队里不兴哭鼻子,我心里对自己说道。
小心翼翼将信重新叠好装进信封,再将信封小心翼翼地装进军装口袋里。我们穿的老式里边没有口袋,外面也只有腰间缝上的两个布口袋。
我怕信装在外面口袋丢了或者弄坏了,又将信踹进了内衣里面。
可转念一像,行军、训练都要出汗,这信要是被汗水浸湿怎么办?就还是装到外面的口袋里吧。
回去的时候,臭不要脸的看到我眼眶红红的,便笑话道:“怎么?哭鼻子啦?”
我摇了摇头,下意识看了看班长。
出乎意料的是,臭不要脸的没有再嘴碎,而是说道:“这有啥,又不是啥丢人的事情。我想哭,还没个人儿让我哭呢,我家就剩我一个了。”
我看着臭不要脸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班长,听了臭不要脸的话,深深看了我们一眼。
挨饿的两天度日如年,为了节省点体力,连里的训练也就暂时停了下来。让人饿着肚子训练,连长还干不出来这愣头青的事儿,不过听说其他团有连队这么搞,结果连长和指导员先打了起来。
两天之后的半夜,我们的粮食补给终于送了上来。
不过,更让我们高兴的事情是,跟粮食一起送上来的,还有我们的新军装。
早上战队集合的时候,全连都全都脱下破旧厚重的棉衣,换成了崭新新的薄军装。
终于不用再穿着棉衣训练了,我们也清爽着。都已经是五月份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好多人身上都捂得出了火疖子。
新发的军装比起以前的烂棉衣自然要好上不少,事实上以前的棉衣也已经让很多人非常满足了。
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平日里能有几户人家穿的起那么好的棉花?全家攒点棉花,给孩子做件棉衣,那也是大的穿完二的穿,二的穿完小的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有三年的,才是正常过日子。新棉花穿成旧棉花,旧棉花穿成糟棉花,最后拆开弹吧弹吧还能做成褥子。
别的不说,就说我们连这些个新兵们,能有几个在家穿过新棉花的?
不过,我更喜欢新军装。
新军装是中山装款的黄布军装,胸前两个口袋,腰间还有两个口袋。以前小的时候,就很羡慕那些穿着中山装军装的当兵的,觉得那样带领子的军装很精神。
军服胸口缝着一小块布,上面写着‘中国人民志愿军’,这在以前的棉衣上可是没有的!
我们入朝的时候,不光军装上一个汉字都没有,而且由于我们的性质是志愿军,就连带着中国字的东西都是不允许带的。那时候,蔡宁还笑称,活着是中国人,是志愿军,死了可就是朝鲜的鬼了。
现在,我们穿的军装上都正大光明写着‘中国’这两个字,能不叫人感叹吗?
‘中国’,当兵以前对这两个字没有任何概念和感觉。但朝鲜打了这么场仗,异国他乡生死线上浪一圈。‘中国’这两个字,在心里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让人觉得挺贴心的是,军装内里也缝了块布,我们还需要在那上面写上自己的姓名、部队番号、血型、年龄。
这就让人心里很暖,我们以前都羡慕美国兵脖子上挂的铁牌子,想着我们什么时候也能有。
现在这不就有了?虽然在战场上,真要是中了燃烧弹或者被炮弹直接炸着,估计啥也不剩了,但有总比没有强。
时间到了五月,天气几乎是骤然之间,燥热了起来。
新嫩的细叶眼瞅着一天天长大,入眼的颜色逐渐转为墨绿。整棵树也从光秃秃的锋利枝桠,变得郁郁葱葱。
鸟雀多了起来,叽叽喳喳。
松鼠轻巧地攀上枝头,飞虫成群飞舞,野兔肥嫩无比。
远山披上绿毯,层林尽染成水墨画一般。
春天的绵绵细雨也变得越来越狂暴,山里甚至会下起连绵好几天的暴雨,能够冲垮公路的那种。
不下雨的时候,风沙飞石,干燥得身上奇痒。下雨的时候,道路泥泞,稀软的烂泥能陷到大腿根儿。
被敌人炮火犁过的山,有些会寸草不生。一下暴雨就发生坍塌和泥石流,本来就艰难的后勤线也愈加不稳定。
同样变得越来越狂暴的还有敌人的空隙和炮火封锁,天上到处飞得是嗡嗡嗡的‘苍蝇’,每天我军的纵深都会遭到敌人的炮击。
入朝这么久,最开始当新兵时候对炮火的恐惧,早就变成了司空见惯,后来又变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最初见着死人,都是心惊肉跳,呼吸急促。臭不要脸的这样的老兵油子,那时候还会嘲笑我们这些新兵,甚至还会故意吓唬我们。
现在见着死人,就像是树林里见着树一样寻常。一场战斗结束,你甚至得在战友和敌人的尸体跟前,抓紧时间吃东西补充体力。如果觉得心里隔应吃不下去,那接下来你就可能因为体力不济而成为地上的尸体。
要是待一会儿没有听见敌人的炮声,心里还蛮不踏实。
生害怕敌人突然不打炮过来,是不是酝酿了什么阴谋,事出反常必有妖什么的。
听野战医院收治的伤兵说,敌人有一种飞机,没有翅膀,却可以贴着地面十几米的高度飞行,不用飞机场长长的跑道就可以起飞和降落。
我们听得神乎其神,以前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奇怪的飞机。
雪马里战斗的时候,美军就动用了这种飞机给被围困的敌人运送伤员和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