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班长是最后一个冲出炮火覆盖区域的,我看到他坐在地上喘着气。冲出封锁线的我们无所顾忌地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虽然知道敌人特务可能就在附近看着我们,但是我现在实在是跑不动了。
我跑得差点将刚刚吃的饭都吐出来,一停下来就感觉上下翻涌。主要还是因为吃得太撑了,错过这一顿,下一次猴年马月。
我想,这要是跑吐了,岂不是浪费了那么多肉,于是便强忍着。
老杨班长不停地咳嗽让我和班长意识到,他可能是受了伤。
我和班长跑上前,却发现老杨班长一条腿被炮弹炸断了,腿下的土地上面流的都是血。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的,他的身上也满是伤口。鲜血从棉衣里面渗出来,浸湿棉衣。老杨班长嘴里开始不停咳血,眼睛里耳朵里和鼻子里都开始往外流血。我们卸下老杨班长背后的大箱子,箱子已经被弹片钻得千疮百孔。一片巴掌大小的炮弹皮,直接穿过木箱子,深深刺入老杨班长的背后,深可见骨。
而这样的伤势,在缺医少药的朝鲜,几乎等于判了死刑。
班长说:“老杨,我带你回去,去医院。”
说着,班长就要扶起老杨班长,但是被老杨班长微微举起的手制止住了。
老杨班长说自己被伤了肺,没用了。但是他从炮火中背出来的物资,请他的战友务必要交到前沿部队的手中。可那大箱子,早已经浸满鲜血。身边其他几个年轻一点的军工,说话声音都呜咽着。
南边的炮声从下午开始响起,一直到现在,四五个小时都没有停歇过。眼看天就要暗下来,可是听炮声却还有愈发猛烈的趋势。这里并不安全,特务一定还在暗处,甚至可能已经在呼叫新一轮的炮火。
老杨班长背的箱子里面装的是做好的炒面,前沿十多个山头上驻守的九个连队,到现在只有六个得到补给,另外三个连的战士还饿着肚子在挡着敌人的进攻。老杨出发时候的十多个人,现在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其他人背的箱子里,都是弹药和一些止血绷带之类的物资,所以这箱唯一的口粮说什么也要送到前沿部队的手里。
我看了看班长,班长对我点了点头,我背起了老杨班长的那个大木箱子。这箱子太沉,我背上的一刻几乎要被沉重的箱子拽得向后倒下。蹲在地上的我,半天都站不起身来。还是班长在我身后托了我一把,我才勉强站起来。即便是站了起来,但沉重的箱子压得我直不起腰。
班长把我的装备都背到了他身上,这样可以给我减轻很多负担。但是我的步枪死活不让班长帮我扛,我说班长你教给我们的,枪就是命!
班长想把老杨班长一起带走,但是被老杨班长拒绝。其实老杨班长的伤势已经极其严重,说话都已经没了力气。他说物资更加重要,并求我们一定要把粮送到战士们手上。
我们六个人几乎是刚刚跑出封锁区,敌人的第二轮炮火,就将刚才那树林和老杨班长一齐吞没。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们才赶到前沿阵地。但是这个时候,战斗已经结束。进攻的美军部队已经退了下去。
我们爬上前沿阵地的小高地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之前听到战斗的声音和这里传到后方的炮火声就已经觉得战况很激烈了,但是真的亲眼看到小高地上的样子,才发现这里的战斗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激烈太多。
小高地的反斜面郁郁葱葱,到处是大腿粗细的松树和杂草。但是正面已经没有任何植物和树木,有的,只是焦黑的松软土壤和烧成炭的树根。
一些残肢断臂半埋在松散的泥土中,只是天色黑了下来,看着很模糊。能看清的,是山坡上倒着二十几具美国兵的尸体。
我们上阵地的时候就发现,在美军的炮火下,小高地的表面阵地已经全部被炸毁。只有侧翼的几个巨大的弹坑旁边,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几小段浅浅的战壕痕迹。阵地上的志愿军战士一边打扫战场将伤员抬下去,一边重新在山坡松软的土地里挖着,他们在构筑新的防御工事。但从小高地的情况来看,即便是挖了新的战壕,也扛不住美军的几轮炮火,又会被全部摧毁掉。
驻守小高地的是一营二连,不只是这里,连带东边的矮一点的一个小山头都是二连在驻守。小高地是主阵地,二连的连部就在这里。
这个小高地的地理优势非常明显,小高地是周围几公里之内的最高点,同时也可以直接扼守公路的拐弯处。小高地面对公路方向的山坡虽然坡度缓了一点,但也足足有五十度左右。上来之前,班长特意观察了地形,可以说一门迫击炮就可以让公路上通过的车队损失惨重。
小高地的东边是另外一个小山头,距离很近,比小高地矮了一二百米,中间一道山脊连接着。这个小山头的位置非常好,可以和小高地上的我军阵地互为犄角,相互掩护。想要进攻小山头的敌人就一定会暴露在小高地的机枪直射火力下,而想要进攻小高地的敌人也会遭到小山头上的火力射击。
我和班长,帮着四个军工将物资送到二连的时候,二连连长正在阵地上焦急地等待着。看到我们背着物资上来的时候,二连长露出欣喜的表情。可看到我们只有六个人的时候,他的脸上又阴霾了下来。
我们将物资交给二连的时候,二连负责接收物资的排长嘴里还嘟囔着:“等了这么多天,这点物资他娘的是够吃还是够消耗?”
跟我们一起上来的军工说道:“现在送点东西不容易,有就不错了。”
那个排长听了军工的话,突然大声骂道:“他姥姥的,老子带着兄弟在这儿拼死拼活,到头来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今天敌人的突然进攻,老子手底下牺牲了八个兵!他们都是饿着肚子和敌人拼命!你跟我说不容易?”
四个军工低着头,不说话,从封锁线出来之后,他们就一直很沉默,也没跟我们说几句话。阵地上的排长不知道,可我是知道的。十几个人,现在就只有四个人活着,要是我我心里也不好受。我正想上前跟那个排长理论,却看到他们连长走了过来。
“三排长,你咋呼什么?跟后勤的同志凶,你很威风啊?”二连长皱着眉头对这个排长说道。
三排长黑着脸往地上一坐,嘴里念叨着:“敌人凶狠我不怕,可我怕我那些兵饿着肚子啊!小孙才十七岁,就死在我怀里,牺牲时候不喊爹不喊妈,跟我说‘排长,饿得受不了了,就想吃口饭’。他才十七啊!”
说着话,三排长扭过头去,脏兮兮的棉衣袖子在脸上抹着,擦掉脸上的眼泪。
二连长跟军工的同志说:“没事没事,同志们别介意,他情绪有点激动,没有恶意,我代他给你们道歉。”
四个军工的战友支支吾吾着,连连摆手说没事,并不介意。
二连长又问道:“今天不是应该老杨上来吗?他怎么没有来?”
二连长这么一问,三排长突然惊异地看着二连长问道:“老杨班长今天上来?”
四个军工的战友低着头不说话,我抢着说道:“他们穿越封锁线的时候遭遇了敌人的炮袭,老杨班长和其他人都牺牲了,十几个人,就他们四个活着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