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准备减慢脚步的时候,老杨班长已经看出来我的懈怠。大声跟我喊道:“不要停,跑!那是矫正弹!覆盖要来了!”
我一听这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就感觉脚底下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气喘得像是风箱。
炮火覆盖!老杨班长跟我们讲过,穿越封锁线最害怕的就是矫正弹,因为那意味着周边就有敌人特务看着我们。第一发炮弹矫正方位之后,后面的炮弹不会是盲目的射击,而是会算好我们跑步的提前量,直接进行大规模的炮火覆盖。
我一开始并不理解,但是随着老杨班长所说,渐渐就明白其中的恐怖之处。暗地里有一个甚至好几个敌人的‘大拖油瓶’,拿着小本本,用望远镜看着我们,然后在小本本上面写写画画。这些敌人的‘大拖油瓶’在小本本上,计算出我们的速度和距离,然后呼叫炮袭。
我当时就有些害怕,‘大拖油瓶’已经让我们觉得极为惊异,原来打仗还可以这样。班长说他们以前打日本鬼子的时候,都是看到敌人碉堡之后用爆破组解决,要牺牲很多战士。后来有了步炮或者战防炮,就可以在几百米之外,甚至是一公里之外,远程就将敌人的碉堡炸掉。那个时候班长觉得,有个步兵炮那就叫打大仗了。
可是‘大拖油瓶’的出现,直接颠覆了班长对于战争的认知。对着电台喊两句,就可以直接呼叫炮兵从七八公里之外就直接摧毁敌人碉堡。而据‘大拖油瓶’说,我们的炮兵比起美军,根本就不是在一个层次上!美军的炮兵能打十几公里,甚至是二十多公里。我们在战斗中遭到的那些美军的炮火轰炸,其实都是从十几公里以外的地方打来的。
而且,听到老杨班长说刚才那发爆炸的炮弹是矫正弹之后,我最恐惧的事情是美军炮兵的规模。
美军的炮兵可不像是我们的炮兵,三门炮就是一个炮群,一次打两轮齐射就算是最大程度的火力掩护。军、师级别的进攻,才有可能集中几十门火炮对敌人的阵地进行十分钟不到的火力准备。美国人只是对我们这一条路的封锁,就有可能集中二三十门炮,而且一打就是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没完没了。
路上老杨班长跟我们讲,如果路上有敌人的特务,那么美军的炮火封锁会很难通过。因为一旦封锁线周围有了敌人特务,在一发矫正弹之后,美军的炮火覆盖是不会直接对着我们砸下来的。十几甚至二十几门榴弹炮的炮火会先落在我们行进路线的前方,直接将我们的前进路线完全锁死。
这个时候的炮火是炸不到我们的,但是我们却没法再前进。
而紧接着,没等你能反应过来的时候,美军的炮火会开始向我们这边延伸。这个样子就像是在狭窄的路上,一辆坦克挡住唯一的前进路线,然后轰隆隆地向你碾压过来。没错,一点不夸张,就是碾压过来!
老程班长说,敌人经常用这种办法打来对付志愿军后勤的战士。逃不开,也躲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炮火像是犁地一样,从远到近,然后将所有人全部覆盖。
运气好了,活上一两个命大的,运气不好了就全军覆没。这还只是针对我们这种十几个人的小股部队的,之前有连排级别的大部队遭到敌人炮袭,直接前后炮火封锁,然后炮火从前后两个方向,向中间合拢。
美军的炮火覆盖可不是我们志愿军的那几门小炮,通常一次炮火覆盖火力带的宽度都在一百五十米到两百米以上,跑都跑不出去。
美军炮火对我们的威胁,可是要远远大于他们的飞机轰炸。
我那时候还问道:“那这样的炮火覆盖,还有活着穿过去的可能性吗?”
当时老杨班长叹了口气说道:“唉,过得去要过,过不去也得过,我们背着的物资,是战士们的命!”
我当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里很沉重。有些担心我们会不会遇到敌人特务,更心疼这些后勤的兄弟们。
“不过……”那时候的老程班长背着沉重的物资,喘着粗气说着。
“不过什么?
“那样的炮火封锁也是有可能活着穿过去的!”老杨班长淡淡说道。
我在杂乱的丛林中玩命狂奔,身边尽是被炸倒的树木和焦黑的弹坑。这片地方连冻土都因为被炮弹犁过一遍又一遍而变得极其松软,踩在上面,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
这个时候,我才觉得,人最恐惧的事情就是未知。要是像战场上那样,炮弹一直在落下,死了也就死了,反倒不会太过于害怕。可是你明明知道漫天炮火即将落下,自己只能拼了命的奔跑。你不知道炮火什么时候会像骤雨一般呼啸而至,更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否能够活命。这种未知,足以将人逼疯。好在,我面对得这种未知的恐惧只是短短片刻。
根据老杨班长所说,面对炮火覆盖想活着只能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美军的炮火没有覆盖这里之前,冲过去。
105毫米榴弹炮的威力同样也是令人恐惧的,炮弹甚至不需要直接命中我,只需要在我身边十米之内炸开,巨大的爆炸就可以直接将我活活震死。即便有幸没被震死只是震晕过去,炮弹溅起几十米高的泥土也足以将我活埋。
树林里已经没有路,到处都被炸得面目全非。我气喘如牛,刚刚填饱的肚子翻涌着。可能是吃的太饱不适合剧烈运动,我的肝抽搐着,绞痛着。但是我不能停下,我已经看到了完好的树林,那里没被美军的炮火覆盖过。就要冲过去了,我顿时欣喜若狂,六神无主变成了绝地逢生。
突然,我脚下一绊,低头就看见一截半埋在土壤中的树根。然后,我便以一个很不雅观的姿势飞扑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细小如灰尘的泥土顿时塞满我的嘴里。泥土里尽是硝烟和火药味,还夹杂着一丝血腥。
没等我将嘴里的泥土吐掉,炮火骤然而至,我身后的整个树林再一次变成一片火海。虽然很恨美国鬼子,但是不得不佩服的是,他们的炮兵技术很牛。美军炮火的第一波齐射到炮弹落地,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差,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铁锤砸在地面一般。
说是骤雨,也只是说来得突兀,但是这个形容是不贴切的。准确点说,就像是一大盆水突然泼下来。短促,但是猛烈。我一直很好奇,美国人是怎么做到让几十枚炮弹同一时间落地爆炸的,要知道,这些炮弹可是在天上飞了十几公里!
激烈的爆炸就在我身后,整个大地都在震动。剧烈的震动几乎能将我的心脏都震得吐出来,巨大的爆炸声直接让我整个脑袋蒙了,那一刻我脑子里全白了。我耳朵几乎彻底失聪,脑袋里嗡嗡作响,扭头在杂乱的残枝断木间搜寻着班长的身影,直到看见班长正趴在距离我不远的一个弹坑里瞅着我。我和班长对了个眼,班长没事,我心里的石头落下,没事就好。
班长看到我,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放松的意味。显然,看到我没事,班长也放了心,我心里一暖。
炮火很快就开始向后延伸,但这时我才看到,军工的同志,除了四五个人冲了出来,其他人都葬身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