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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肥衣轻半世豪:顾瑛

“儒衣僧帽道人鞋,天下青山骨可埋。若说向时豪侠处,五陵鞍马洛阳街”。此诗,非穷酸措大故作放达语,乃元朝与杨维祯齐名的大诗人、大商人、大玩家顾瑛所作,前二句直抒旷达胸臆,后两句道出其半世豪奢。如果没有遭遇元末战乱,这位儒道释合一的豪爽文士,几乎就可成为中国文人欣羡的平安一生的富贵全人。

顾瑛,又名顾德辉、顾阿瑛,字仲瑛,号“金粟道人”,昆山人氏。他世家出身,家业豪富,又长袖善舞,年青时靠经商挣进流水般的银子。四十之年,顾瑛早早“退休”,把家业交与子侄辈打理,自己营建骇人心目的豪华园林别墅“玉山佳处”。这处人工胜景,在元朝的江南地区只有倪瓒的“云林隐居”可以与之媲美。

顾瑛建此人间仙境,当然不是赖昌星那样的“红楼”官商勾结作功利之用,他把此地当成尊贵文士的文学沙龙,从1348年(至正八年)开始,定期承办诗人的吟咏诗会,十余年间吸引了无数诗人、豪富、名流,到此来吟诗、作画、品酒、赏茗、观花、鉴赏古物。元末不少诗人最后皆死于非命,但只要他曾经到过顾瑛的“玉山佳处”,这辈子就不算白活。

顾瑛不是采矿暴富的矿主或圈地建楼的泥腿子,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乡村大地主,而是世代官僚书香出身,其曾祖、祖父在宋、元皆做过官,累代积累了百顷土地和垛山金银。从顾瑛父亲这一辈,由于没什么“追求”的动力,已经以隐居不仕为“理想”,号“玉山处士”,日日在庄园里“厚自奉养”,完全是一个富贵闲人。顾瑛本人年幼好学,渐受父亲影响,十六岁时“废学”,估计是青春期荷尔蒙折腾得无心向学,“性好结客,常乘肥衣轻,驰逐于少年之场。故达官时宦,靡不交识,然不坠于家声”,挥霍无度之余,顾公子德行方面无亏,基本没干什么奸占妇女或把人推堕落下殒命的缺德事。“三十而弃所习(玩了十来年“醒悟”了),复读旧书,日与文人儒士为诗洒友,又颇鉴古玩好”,贵家公子其实天真浪漫,有钱有情自风流。

顾瑛主持的文学大沙龙,自然美女成群,佳人似云,可绝非时下达官贵商在一起磕药灌XO轮流打炮的低俗派对,那种如梦如诗的环境中,小红低唱才吹萧,能入场的又皆一代风流名士,诗酒歌会,人皆望之如仙,让所有参加者流连忘返,其情其景能回味半世。名画家张渥把至正八年三月的一次欢会绘成《玉山雅集图》一幅长卷,大文豪杨维祯亲写“雅集志”题于卷后,以笔墨淋漓尽致描绘了当时的盛况:

《玉山雅集图卷》一卷,淮海张渥用李龙眠白描体之作也。玉山主者为昆丘顾瑛氏,其人青年好文,通文史,好音律。钟鼎古器、法书名画、品格之辩,性尤轻财喜客,海内好文之士尝不造玉山所,其风流文采出乎流辈尤为倾倒。故至正戊子二月十又九日之会,为诸集之冠。冠鹿皮、衣紫绮、坐案而伸卷者,铁笛道人会稽杨维桢也。执笛而侍者,姬为翡翠屏也,拆香几而雄辩者,野航道人姚文英也。沉吟而痴坐、搜句于景象之外者,苕溪说者郯韶也。琴书左右、提玉尘从容而色笑者,即玉山主也。姬立侍者,为天香秀,展卷而作画者,为吴门李立。傍待而指画,即张渥也。席皋比、曲肱而枕石者玉山之仲晋也。冠黄冠、坐蟠根之上者,匡庐山人于立也。美衣小束带而立、颐指颇从治者,玉山之子元臣也。奉肴核者,丁香秀也。持觞而听令者,小橘英也。一时人品,疏通隽朗。

只要我们时人还有稍许的“想象力”,就可以让这幅“胜景”在脑海中鲜活地“复活”出来,而且,比韩熙载夜宴图中的场景更为称道的是,这次集会“华而不靡”,气氛更健康,人物更风流,较之古人西园、金谷、兰亭之会,可谓集大成者。由于杨维祯等大诗人的品题和唱和,“玉山佳处”名闻遐迩,文人荟萃。诗酒之余,他们更是创作了大量诗句,结帙成集。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再。江南乱起,烽火四处,冲杀的嚎叫和战鼓的由远而近,更让依稀耳闻的“玉山佳处”主客倍感珍惜眼前的一刻,人生别易聚难,死生无常,此时的长歌欢笑,已经浸沉于黑色未来的阴影之中。于是乎,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包括顾瑛本人,更是酣饮沉醉,加倍珍惜这日后不再的梦幻般生活:

天风吹雨过湖去,溪水流出云树间。楼上幽人不知暑,钩帘把酒看虞山。晴山远树青如荠,野水新身绿似苔。落日湖光三万顷,尽随飞鸟带将徊。雨随中迹坡坡绿,云转山腰树树齐。江阁晚添凉似洗,隔林时有野莺啼。紫茸香浮蔅葡萄树,金茎露滴芭蕉花。出人倚树看过雨,山童隔竹煮新茶。《湖光山色楼口占》

如果说这首诗还是在美景与美酒的陶醉中暂时可以忘却痛苦的话,下一首诗已经显出在大风暴来临前灯红酒绿生活中诗人的莫名恐惧了:

木叶纷纷乱打窗,凄风凄雨暗宽江。世间甲子今为晋,户里庚申不到庞。此膝岂因儿辈屈,壮心宁受酒杯降。与君相见俱头白,莫惜清淡对夜釭。《可诗斋口占诗》

至正十四年,由于江南战火越烧越广,越烧越近,顾瑛受江浙参政董抟霄所举,参与元朝水上平寇和赈济饥民的工作。又隔一年,他被举荐为昆山知州,级别挺高,但顾瑛两句诗道出了真情:“补官使者招入粟,一纸白麻三万斛”,原来,这个官职是要掏银子(可用粮食抵换)来买的。所以,此官未作多久,顾瑛就辞职而去。当然,如果不辞官,张士诚军队杀至,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正是这个“知州”官职,最后也是要顾瑛老命的“索命状”,因为他的“级别”,使其名字赫然列入日后大明王朝“黑名单”中。

张士诚政权期间,顾瑛为逃避出去做官,在玉山山阳为自己开土凿坟,周遭遍植黄金桂,题墓庐匾云“金粟”,作对联云:“三生已悟身如寄,一死须教子便埋”。并提前为自己写好一篇详尽的“墓志铭”(提前了十一年)。顾瑛偏好桂花,其词《水调歌头•天香词》乃盛年盛景所作,最能彰露他的喜好:

金粟缀仙树,玉露浣人愁。谁道买花载酒,不似少年游。最是宫黄一点,散下天香万斛,来自广寒秋。蝴蝶逐人去,双立凤钗头。向尊前,风满袖,月盈钩。缥缈羽衣天上,遗响遏云流。二十五声秋点,三十六宫夜月,横笛按伊州。同蹑彩鸾背,飞过小红楼。《水调歌头 》

大明王朝建立,因顾瑛当过元朝“知州”,其子顾元臣当过元朝的“武略将军”和“水军宁海所正千户”(海军中校),自然要受到“照顾”。新朝的“三反”、“五反”开始,顾氏父子二人被强制流放到临濠“劳改”,一年后,顾瑛便在恶劣的生活条件和劳累中死去。死后被弃乱坟岗,也没能睡在他自己事先修好的超豪华墓穴中。

当顾瑛拖着残病之躯在汉人同胞大皮鞭下挖沙泥的时候,不知是否还记得自己在玉山草堂所作的《“静”字诗》:

兰同荡从薄,高宇日色静。林迥发春声,帘疏散清影。蹇裳石萝古, 濯缨水花冷。于焉奉华觞,聊以娱昼永。

多么闲适,多么怡淡,多么王摩诘。如此半世富贵大文士,最终手拿木铲吐血死在工地上,只能说是时代的悲剧了。

洁癖难避真浊世——倪瓒

很早知道倪瓒这个人,是从一则明清笔记中的笑话留下印象:倪大才子洁癖无双。一夜忽然发情,召来一妓(非歌妓,乃下半身工作者),澡浴数次,准备弄那事。结果,倪“洁癖”总觉有异味,边扪边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地让美妓去洗澡,折腾一宿,只求兰香透体洁,早忘巫山一段情,啥事没干,早晨奉上大包银两把姑娘打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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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勃勃大王另类史文集(八卷本)第4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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