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邓光荐夸他说:“公(张弘范)天分英特,虽观书大略,率意吐辞,往往踔厉奇伟。据鞍从(纵)横,横槊酾酒,叱咤风生,豪快天纵,类楚汉烈士语。”
圣元十一年开始,元军统师伯颜领军打响灭宋最后一战,渡江前锋,正是张弘范。圣元十二年夏,张弘范率元军相继击败贾似道、孙虎臣所率南宋的水陆大军,长驱至建康。忽必烈有旨,想制止元军的一再前进,怕暑气引发疫病降低战斗力。张弘范向伯颜力谏,希望元军“乘破竹之势”一鼓作气,并亲自回大都向忽必烈陈说进攻形势。得到首肯后,他飞驰回作战最前线,又分别击败南宋大将姜才等人,并在焦山决战中出奇兵,把张世杰与孙虎臣所统的南宋水师杀得血染大江,夺南宋战舰上百艘。最终,与伯颜一起,他率大军兵临杭州城下,迫使谢太后与宋恭帝出降。
圣元十五年,得知与自己同宗的南宋大将张世杰在海上立广王赵昺为帝,张弘范又自告奋勇,统兵向闽广之地,准备为元朝拔掉最后一颗眼中钉。
忽必烈深嘉张氏父子的“忠勇”,诏令其为“蒙古汉军都元帅。”
陛辞时,人精张弘范还假意推辞主帅一职:“汉人自本朝之始,无统蒙古军者,请陛下命一蒙古宗臣为主帅,为臣副之。”忽必烈又喜又叹:“汝能以汝父为榜样,为朕尽心,何辞主帅!”马上派人赐张弘范锦衣、玉带。小伙挺会来事,拒受花里胡哨的锦衣和玉带,表示说自己喜欢宝剑与铠甲。
忽必烈爽快,马上命人把武库中最好的剑甲均搬至大殿,任由张弘范择选,并下谕道:“剑,汝之副也。有不用命者,卿可专杀。”也就是说,忽必烈授与张弘范绝对威权,无论蒙古还是汉人等诸族大将,有不听命者都可以立时处斩。
有忽必烈撑腰,张弘范抖搂精神,飞驰至扬州,择选将校及二万水陆精兵,以其弟张弘正为先锋将,分道南征。
其间,元军连战连捷。擒文天祥,败张世杰,最终在厓山一役中彻彻底底把南宋灭亡掉,“岭海悉平”,成为元朝的不世功臣之一。
奇功告成后,归京途中,张弘范豪情万丈,又作《木兰花慢》四首,兹录其二:
功名归堕甑,便拂袖,不须惊。且书剑蹉跎,林泉笑傲,诗酒飘零。人间事、良可笑,似长空、云影弄阴晴。莫泣穷途老泪,休怜儿女新亭。浩歌一曲饭牛声。天际暮烟冥。正百二河山,一时冠带,老却升平。英雄亦应无用,拟风尘、万里奋鹏程。谁忆青春富贵,为怜四海苍生。
混鱼龙人海,快一夕,起鲲鹏。驾万里长风,高掀北海,直入南溟。生平许身报国,等人间、生死一毫轻。落日旌旗万马,秋风鼓角连营。炎方灰冷已如冰。余烬淡孤星。爱铜柱新功,玉关奇节,特请高缨。胸中凛然冰雪,任蛮烟瘴雾不须惊。整顿乾坤事了,归来虎拜龙庭。
乍看内容,以为是汉族王朝封侯拜相的哪位爷精忠怀国之作。一腔浩气之中,竟也有股淡淡的忧愁,散见于词意之内。
不知是天谴还是报应,灭宋的同一年年底,张弘范在大都即患重病,应该是因劳成疾,没几天,他就卧床不起。忽必烈心焦,派御医探诊,并诏令御林军为这位“能臣”守门,禁止杂人打搅。
一日,病得不行的张弘范回光返照,淋浴后换上新衣,至中庭面阙再拜。退坐后,命酒作乐,与亲故言别。杂事交待后,他拿出御赐的剑甲,对其子张珪说:“汝父以此立大功,汝佩之,勿忘为大元尽忠。”
表演完毕,老小伙子“端坐而卒”,时年四十三。
元廷赠谥,与其父张柔一样,同为“忠武”。
延祐年间,元廷追封他淮阳王,改谥献武。为蒙古人狼奔豕突一辈子,张弘范称得上“死而后已”。
张弘范死了,还不算完,其子张珪也是元史中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纵览《元史》,张柔、张弘范、张珪祖、父、孙三人,分列第三十四、第四十三、第六十二列传中,可见这三个人对蒙元的“贡献”有多大。
张珪,字公端,少年时代从其父张弘范入林中射猎,有猛虎扑前,张珪抽矢直前,一箭而洞其喉,一军尽惊。可见也是将门虎子。
平定广海之时,张弘范生俘了南宋礼部侍郎邓光荐这个大儒,便命其为儿子张珪当老师。邓光荐大儒,谆谆教导,果然把张珪教成一个日后出将入相的人物。
张珪十六岁,即“摄管军万户”,已经是师级干部。至元二十九年,忽必烈念张柔父子旧功,拜张珪为枢密副使(国防部副部长)。蒙古贵族、时为太傅的月儿鲁那演劝谏说:“张珪年青,先让他做枢密佥书(国防部司长),果可大用,日后再擢升他不迟。”忽必烈马上摇头:“张家为我大元灭宋、灭金,三世尽死力,岂可吝惜官职!”立拜张珪为镇国上将军。
日后,张珪事元数帝,尽忠尽力,皆以辅政为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能以“鞠躬尽瘁”四字来形容。
可悲可叹的是,张家三代世为蒙元鹰犬,文功武治,似乎应该留得万世青史秀名。但是,时至今日,人们记住的,只是张弘范厓山灭宋、杀人百万的屠夫行径,只依稀知道那两句明儒的讽刺诗文:“勒功奇石张弘范,不是胡儿是汉儿。”
更值得一叙的是,张弘范这一支系的后代下场极惨。
泰定帝崩后,元明宗、元文宗兄弟与天顺帝争位,两派支持者大打出手,上都诸王在紫荆关把大都诸王一派军队打得大败。大都诸王军队撤退时候,肆意剽掠,张珪的儿子张景武(当时张珪已死)时为保定路的武昌万户,仗恃自己是当地数世豪强和三世尽忠大元的底气,率手下民兵手持大棒,打死数百溃退时抢劫剽掠的大都元兵,保家为乡。
如果上都诸王一派获胜,估计张景武肯定要得到大大的表彰。结果,大都诸王派最终获胜,王爷额森特率大军路过保定,冲进张家大院,把包括张景武在内的张弘范的五个孙子(皆是张珪之子)尽数抓住,酷刑处决,家产全部抢空。然后,把张家女眷全部交与元军轮奸后杀死。
张家唯一留下的活口,是张弘范的一个孙女,额森特见她貌美,奸污后纳为妾室。
要说也真够惨,老张家为蒙古人卖命数世,最后换来这个下场。可悲,可叹,可怜,可恨!
最后,录张弘范《点绛唇》一首。其人乃屠戮杀才,其文着实丽质清新,意境独特。细嚼慢品下,竟让人能有森然孤冷之感,体味出词中年寿不永之谶:
独上高楼,恨随春草连天去。乱山无数,隔断巫阳路。
信断梅花,惆怅人何处,愁无语。野鸦烟树,一点斜阳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