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难以想像岳飞大英雄被自己人猛击肋部时是何种心情、何种表情,在他临终的充满血幕的目光中,我宁可相信溢迸的不是对王朝的怒火,不是对高宗的怨恨,而是“饥餐胡虏肉”壮志未酬的苦痛和国土未复的遗憾。
岳飞,是中华特殊时代的特殊产物,其实,他所拥有的人格魅力和质朴的忠君爱国思想,也要感谢北宋王朝百余年来对文化的浇灌和对道德伦理的培育,一个佃农最终成为方面大帅、民族英雄,时代成就了岳飞,岳飞也成就了时代。福兮祸兮,赵构的阴险和秦桧的卑鄙实际上是成全了岳飞,千载万世之名,恰恰是在英雄生命嘎然而止的那一刻跃至巅峰。
多少个世代过去后,秦桧成为一种奸叛的符号,高宗赵构只是一个笑料一样的阳萎患者,林林总总的大将军们都黯淡地成为时间的碎屑,惟独岳飞,成为一种民族的精神象征,成为一种骄傲,在无数个世代灼灼闪光,且愈来愈受后人敬崇!
岳飞在囚时,大理寺丞李若朴等人皆言岳飞无罪,都被万俟禼劾去。有宗正寺官员及布衣上书替岳飞呼冤,也被秦桧等人整治死。
韩世忠不平,亲往秦桧府质问,秦桧答:“(岳)飞子(岳)云与张宪书莫须有。”韩世忠愤言:“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莫须有,乃宋人口语,可能是“不一定没有”之意,也可能是“或许有”,皆是秦桧不把韩世忠当盘菜信口搪塞之意。后人凭空想像,以为韩大帅怒冲冲质问秦桧,老秦心虚,低头嗫嚅“莫须有”,其实当时情况全然相反,首先,秦桧有高宗赵构撑腰,理直气壮;其次,宋朝宰相根本不拿军将当回事,何况韩世忠又是一个被削兵柄的将帅,无能为也。秦桧言中轻蔑不屑之意,在当时其实是溢于言表。
金人破辽灭北宋,兵势甚锐,其所首遇的最大失败,当属绍兴十年的顺昌大败,他们被刘锜宋军在适于金人作战的平原杀掉几万强兵。但是,当时正值酷暑,金兵远来疲惫,失败后还有借口。而后,郾城和颖昌大战,岳家军在秋天金军力量最强的时候大败敌人,可以说显示了宋军真正的战斗力。正是有了岳飞的一系列大胜,南宋高宗赵构才真正拥有了与金人议和偏安的本钱。
岳飞死后,由于高宗和秦桧的意旨,销毁大量史实记载,抹煞了不少岳飞的功劳,所以,岳飞的功绩,不仅不是后人夸大渲染,而是宣传、挖掘得还不够透彻。
当然,基于民族立场不同,清帝康熙发过一番奇谈怪论,表示他不相信岳飞能在朱仙镇得胜后恢复旧土:
金兵破辽之后,兵已满万,人强将猛,非宋之所敌,明矣。备责不能卧薪尝胆,以雪父兄母后之仇,则高宗何辞?若论李纲之忠言不听,岳飞之丹诚不用,设使谏行言听,则必胜金兵于朱仙,生还二帝于汴京,朕实不信也。何也?根本已久不固,人心已久不一,上无惯战之良将,下无用命之士卒,天下虽有勤王之名,真伪莫测,虚实难分。高宗久在金营,孰强孰弱,自有切见,若使复仇雪耻,再整江山,实不能也,势使之也。孟子曰:“寡众弱强不敌也。”若论讲和之非,我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因祖之仇,戊午起兵,战必胜,克必取,所向无敌,有往必成。神威圣武,深仁厚泽,犹念中国涂炭,数次议和。明朝引南宋讲和之非,始终不悟,归罪兵部尚书陈新甲为秦桧,弃市示众。发天下兵迎战,如袁崇焕、毛文龙、洪承畴、祖大寿、唐通、吴三桂,前后千余员,凡出关者,非死即降,靡有孑遗。财赋因之已竭,人心随而思乱。百万雄兵,尽没东海,亿兆穷民,罹于边戍。元气尽伤于关东,闯贼蜂起于陇西。贼至京师,文武逃散,无一死于难者,岂非当日不主议和者乎?
(高宗赵构)偏安社稷,犹存一线之脉络,若为雪耻复仇,同死于国难者,尤不知于明末同乎?异乎?文天祥云:“社稷为重,君为轻,立君以存社稷,存一日则尽臣子一日之责。”实千载忠君之语,君与社稷并而为一也。使高宗匹夫之勇,死而无悔,不顾社稷,以死雪仇,又不知当时议论如何耶?
康熙号称明主,这番讲话完全是戴着“民族”的有色眼镜,贬低岳飞、李纲以及南宋军民的复国能力,为宋高宗涂脂遮丑。而且,他把南宋初与明朝末的史实生拉硬搬相比附,更是缺乏可比性和可信性,暴露出他的“偏心”和庸浅。
当然,康熙的一席话,博得当时御用鹰犬们的大声赞同和欢呼,这并不使人奇怪。
奇怪的是,在今天,竟还有些“知识分子”对伟大的民族英雄岳飞提出质疑,理由是汉、女真、满日后已经实现民族融合,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再尊岳飞为“民族英雄”不合适。天下同也,善恶一也,“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无知腐儒,偷梁换柱,倒腾观念,盅惑视听,真真让人愤然拍案。
宋使洪皓在金国,派人持蜡书疾驰密奏,惋惜地表示:“金人所畏服惟(岳)飞,至以父呼之(岳大爷)。诸酋闻其死,酌酒相贺。”
高宗、秦桧一对奸搭档自毁长城,亲痛仇快,千载之下,令人扼腕切齿。编纂《宋史》的元朝儒生也很悲愤:
西汉而下,若韩、彭、绛、灌之为将,代不乏人,求其文武全器、仁智并施如宋岳飞者,一代岂多见哉。史称关云长通《春秋左氏》学,然未尝见其文章。(岳)飞北伐,军至汴梁之朱仙镇,有诏班师,飞自为表答诏,忠义之言,流出肺腑,真有诸葛孔明之风,而卒死于秦桧之手。盖飞与桧势不两立,使飞得志,则金仇可复,宋耻可雪;桧得志,则飞有死而已。昔刘宋杀檀道济,道济下狱,嗔目曰:“自坏汝万里长城!”
高宗忍自弃其中原,故忍杀飞,呜呼冤哉!呜呼冤哉!
西湖岳庙铸奸贼铜像,始于明朝正德八年,当时只有秦桧、王氏、万俟禼三人跪像,不久就被游人击碎。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按察副使范涞重塑贼像,又添张俊这个坏人的跪像,形成今天四奸齐跪的格局。
张俊这个第一个跳出来诬陷岳飞的小人,并无显赫军功,只是由于他常年以来一直扈卫高宗赵构充当看门狗,深得高宗宠幸。绍兴二十四年,张俊死了几年,高宗赵构依然“思念”这条“大狼狗”,对秦桧说:“武臣中没有一个像张俊那样忠心耿耿,韩世忠比起他来都相差万倍。”并下旨进封张俊为循王。宋朝对异姓功臣一般只封赠郡王,对功臣赠“真王”,实从张俊开始。
此后,四像屡毁屡铸,一直延至清朝。从这么一个侧面,可以见出国人对奸贼的痛恨和对报国忠臣的敬仰!
终高宗赵构之世,岳飞始终未得平反。直到孝宗朝,岳飞才被“以礼改葬”。淳熙六年(公元1179年),谥武穆。嘉泰四年(公元1204年),追封鄂王。
岳飞初被监押时,万念俱灰,百无聊赖,在他囚院倚墙而立的时候,穷凶极恶的狱卒大叫:“岳飞叉手立正”,出生入死从不动意的大将,当时“竦然听命”。
西汉大将周勃入狱,也受狱卒侮辱,曾感慨道:“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尊乎!”
岳飞为宋高宗和宋朝社稷浴血奋战数年,落得如此下场,不能不让后人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