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朝方面,萧太后、韩德让自不必讲,对宋朝亲热得不行。辽圣宗也是子随母志,大力发展两国友好关系。后来,宋真宗崩逝消息传来,辽圣宗马上招集蕃汉大臣举哀,泪下沾襟。辽圣宗的眼泪,百分百真心实意,他一口一个“皇兄”,好不伤心,对辽臣流泪数次。不久,在签署官员委任状时,见名册中一人的名字犯了宋真宗赵恒的讳,辽圣宗大怒,“狗辈岂不知我兄皇讳字”,马上抹去这位本应升官的倒霉蛋,使此人终世不能再涨“工资”。
这位辽圣宗统治辽朝49年(当然,前27年基本当萧太后的乖乖仔),实施了多项政治、经济改革,发展农业,减免赋税,变奴为民,整顿吏治,起用贤才,抑制契丹贵族特权,使辽国由一个野蛮十足的奴隶制国家基本上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封建制国家。
辽圣宗死后,其子辽兴宗仍遵循南北修好的大方向,并曾自鼓琵琶当着宋臣的面弹奏,为宋帝祈祷长寿。接着的辽道宗也一样,此人已经近乎完全汉化,据说他曾用黄金自铸佛像,在像后铭文:“愿后世生中国(即中原王朝)。”
与他同时代的宋仁宗崩逝消息传来,辽道宗竟然悲痛得不顾帝王礼仪,拉着宋朝使节的手嚎哭道:“四十二年不识兵革矣!”
可见,契丹人虽汉化,仍有游牧民族真性情,谁好谁坏,心里明镜一样。
宋辽双赢,皆大欢喜。
平心而论,上述八个字,可以概括“澶渊之盟”的一切后果。
至于对促成“澶渊之盟”有大功的王继忠,辽圣宗和宋真宗都对他非常好。和议成后,每次凡是宋使到辽国,都会带给王继忠一份真宗皇帝亲笔御封的上好茶叶和名贵中药。当着萧太后与辽圣宗的面,王继忠每次皆自称“未死臣”,哭拜不起,跪受赐物。太后与辽主也以王继忠是忠臣所为,没有嫌猜。
据辽朝史书所载,王继忠“姿仪雄美”,萧太后赐他为妻的美女,应该是宗室皇族。王继忠数次对宋使讲,要宋真宗出面写信给辽圣宗放自己回宋朝,宋真宗避免生事,不许,手诏答复他说:“如果国主(辽主)自己主动答应放还爱卿,朕当重金相谢。”意思是宋朝不会主动索要。辽圣宗待王继忠甚厚,也不放归他。后来,辽主又赐其姓名为耶律显忠,《宋史》称:“(王继忠)日后不知其所终”,估计只不过王将军后来的事迹无人记载罢了。
想当初,宋真宗做王爷时,王继忠等人随侍左右,入闹市私访。宋真宗唤算卦人来给诸从人卜相,惟独到了王继忠,看相人大骇:“此人真让人吃惊,半辈子食汉禄,半辈子食胡禄。”宋真宗等人当时还大笑,谁知后来果然应验。
喝饱就忘挖井人——寇准的结局
人活一口气。无论古人还是今人,自我感觉最重要。
澶渊之盟后,辽人高兴,宋真宗感觉也不错,至于真宗亲征的策划人寇准,“颇自矜澶渊之功”,平时上朝的脑袋上仰角度都比往常要高8度。
而寇准呢,专爱选拔资历低的人越级当官,自然引起同僚不满。同僚不满归不满,谁也不能拿寇相怎么样,连真宗皇帝都另眼高看,大家当然只能背后叫骂撒气而已。
但是,王钦若就不一样。
对于寇准,王钦若恨得要死,嫉妒得要命。一次朝会,众人议事完后,寇准先退,真宗皇帝目送大宰相下朝,一脸敬容。
王钦若走近御榻前,问:“陛下如此敬重寇准,是认为他于社稷有功吗?”
“当然”。宋真宗立刻回答。
“澶渊之役,陛下不以为耻,反认为寇准有功,好奇怪啊。”王钦若不阴不阳地补了一句。
宋真宗吃惊不小,“爱卿你这话怎讲?”
王钦若多才小人,旁征博引,言道:“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澶渊之举,乃城下之盟。陛下以万乘之贵,屈尊与辽朝定城下之盟,实乃大耻!”
宋真宗想了想,王钦若所讲还真有道理,愀然不悦。
见皇帝色变,王钦若知道自己之言已有成效,添油加醋说:
“陛下您懂赌博吧。赌博的人,输急眼的时候,就把他所有身家全部押上,这就叫‘孤注’。澶渊之役,寇准就是拿陛下您当作‘孤注’,细想一下,为臣我真为陛下捏一把汗!”
不必再多说,自此之后,真宗皇帝逐渐不待见寇准。人心中一有成见,印象马上就变。从前看见老寇是一脸忠贞,现在,经王钦若讲后,真宗皇帝再在朝中见寇准,总觉他虚头巴脑,看他举手投足之间,总想起这位老寇拿自己“孤注一掷”。
没多久,宋真宗借故罢去寇准相位,外派陕州,改用王旦为相。
宋真宗大渐时,太监周怀政想拥皇太子为帝,杀丁谓等人,并准备启用寇准为相。事泄,周怀政被杀,寇准虽不知情,仍为此案牵连,降官远贬。
寇准此人,恃才傲物,特别容易得罪人。
曹利用做他副手时,只要两人意见相左,寇准就喝斥对方:“你一个武夫出身的人,岂解国家大事!”这位老曹是澶渊之盟搞成功外交的功臣,见寇准总这样挤兑自己,不觉心生忿恨。此外,丁谓做老寇副手时,特别谄媚。一次,寇准在中书省边理事边吃饭,喝汤时,汤汁流到了胡须之上,丁谓很“懂事”,过来就拿巾帕为老寇拂拭胡子上的汤汁。寇准不道谢,反而大笑,说:“参政乃国之大臣(参知政事是宰相的副手,但也是副相,级别很高),想不到你为长官拂须!”后世溜须拍马之词,此即出源之一。看见寇准在众同事面前如此拿自己开玩笑,丁谓当时脸上讪讪,心中恨得要死。因此,待寇准牵入周怀政案后,老曹、老丁等人,联同先前讨厌寇准的一帮人,玩命地往死里整他。
新君宋仁宗继位(刘太后秉政),数位在朝大臣联手,把寇准贬为雷州司户参军,不久,又贬衡州司马。反正是哪远哪热哪里路不好走,就把老寇往哪里贬。
这一路上,瘴气蒸腾,暑气侵袭,犯官又不能坐轿遮阳,只得骑马颠簸,果然没多久寇准就病死,时年63岁。
11年后,老寇才被“平反”,恢复太子太傅之衔,谥“忠愍”,赠莱国公。
寇准为人,史载,“少年富贵,性豪侈,喜剧饮,每宴宾客,多阖扉脱骖。(其)家未尝燃油灯,虽庖宴所在,必燃巨烛”。
所以,从老寇身上仍可见魏晋名士的影子,根本不似近世的评书艺人塑造的那种“好干部”形象。这位寇老本性豪侈,浪费成性,一点也不财迷。
史鉴不远。五代之时,后唐末帝李从珂亲往怀州与契丹交战,大败后归而自焚;后晋末帝石重贵亲征契丹于相州,诸将内叛而被俘。这两个例子,估计都是让宋真宗产生“孤注”遐想的最近的例子。
寇准在澶州北城,饮博自若,大似当年淝水之战前的东晋宰相谢安。仔细推想,寇准心中胜算,比起谢安还要多出数分,所以他能安然不惊。契丹当年灭李从珂,是因为有“儿皇帝”石敬瑭那个内鬼。契丹生俘石重贵,也是后晋大将赵廷寿等人卖主求荣。事易时移,辽圣宗时的契丹人,实力已大非昔比,加上耶律休哥那样的能将已经作古,上下安于怡嬉,其实契丹人当时的主要想法就是以战迫和索要钱帛东西,并无决胜的斗志。此外,宋真宗亲征,“六军之士,欢呼震野”,恃此宋军斗志,寇准当然就深知胜算在握。王钦若讲他是拿皇帝当“孤注”,确实是冤枉他。
寇准乃“真宰相”,有才有度,但其所作词却清丽柔美,意境纤丽,大不似其人风格,现录其一首:
踏莎行•春暮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
红英落尽青梅小。
画堂人静雨蒙蒙,
屏山半掩余香袅。密约沉沉,离情杳杳,
菱花尘满慵将照。
倚楼无语欲销魂,
长空暗淡连芳草。
第四章——宋真宗君臣的“天书降神”及泰山封禅过于严肃的滑稽剧
宋真宗在位近26年,人不是坏人,但确实讲,他除了“澶渊之盟”之外也没做过太多好事。
后人一想到他,只有两件事情让人“惦记”,一是澶渊之盟;一是“天书封祀”。
“澶渊之盟”虽是“城下之盟”,仔细推之,利大于弊,对于特别爱面子的中原汉族统治者,也不是特别过不去或者丢脸的事情。偏偏王钦若小人,为了排挤陷害寇准,硬把“澶渊之盟”说成是件耻辱不堪的事情,让宋真宗为此郁郁寡欢,吃不香,睡不着,天天与自己较劲,越想越闷,总觉得应该再办成一件漂亮事冲淡“澶渊之盟”带来的心中阴影。
从性格上讲,宋真宗属于那种感性化的君王。从智商上讲,宋真宗更是中上之君。正因如此,宋真宗心中一有疙瘩,还就真难解开。
郁郁寡欢之间,宋真宗就问王钦若:“我现在该怎么办?”
王钦若善揣人意,知道宋真宗心中厌战畏战搅成一团,便先用话来激:“陛下您如果能再亲自带兵北伐,攻取幽燕之地,肯定能洗刷澶渊之盟的城下之耻!”
宋真宗更不高兴,心想他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果有这魄力,当时我就不与契丹讲和了。这些“心里话”还不好直接和臣下说,宋真宗便敷衍:“河北百姓,刚刚喘口气,我不忍心再起战事把他们陷于死地。爱卿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能让我扬威吐气的事?”
王钦若摸着自己脖子上的肉瘤,故作沉吟状,良久,他回答说:“陛下如果不用兵,就只能做出一项大功业,恃此镇服四海,夸示夷狄。”
“什么能是大功业呢?”宋真宗问。
王钦若出主意:“封禅,这就是大功业……但是,要封禅,必须得在有天降神瑞的前提下才可以施行……”老王边自言自语边“恍然大悟”:“呵,对了,天降神瑞,哪有那么巧的事,前代帝王不过皆是以人工制造祥瑞罢了,古代贤君也是以神道设教,借上天的名义干大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