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接待的宋朝学士赵安仁不高兴,质问他为什么不穿大宋皇帝的赐服。韩杞推托说赐衣过于长大,穿在身上不合适。赵安仁半是警告半是劝说:“您将上殿接受我国国书,天颜咫尺,如不穿皇上的赐服,您觉得有这可能吗?”
话里话外,一是警告他大宋皇帝可能一不高兴会撤回和议;二是吓唬他扈卫武将见他这么不懂礼貌不懂事会上前一刀砍了他。毕竟“外交人士”大多灵活,韩杞马上穿上宋朝服装上殿谢恩,拜受国书。
寇准雄心勃勃,以他当时所计,不仅准备不与契丹钱帛,还想逼迫契丹方面向宋朝称臣,割献燕云十六州给宋朝,“如此,则可保百年无事,不然,数十年后,虏(辽国)又生他念!”
宋真宗没有这种远略,不想在和议方面进行“拉锯战”,推托说:“数十年后,当有扞御之(辽国)者,吾不忍生灵(百姓)重困,姑听其和可也。”
于是,宋真宗告诉曹利用,议和底线可答应岁币百万为限。
曹利用临行,被寇准唤至自己营帐。“虽然皇帝有口谕可以答应百万岁币,但如果你复命时数额超过三十万,我必斩汝不饶!”寇准警告。
老寇关键时刻之所以不敢再坚持自己的想法,是因为当时宋真宗身边已有人放出谣言,说寇准想拥兵自重,意思是打大仗寇准好从中得大便宜抓大权。
皇帝再英明,只要出现“君疑臣”的情况,想不死也难。对此,寇准不得不考虑。
曹利用与辽使韩杞同回辽营,再次进行外交斡旋。
萧太后说:“(后)晋割关南地给我们,(后)周世宗夺取,今应归还。”
曹利用真是个外交人才,回答道:“晋、周之事,本朝不知。即使是岁币问题,我都不知道皇帝答不答应。至于关南土地之事,想都不要想,我根本不敢和我们皇上提及此事。”
辽国的政事舍人高正始突然出班,对曹利用大言:“我们大辽引众而来,就为恢复故地,如果只得金帛即归,回去后愧对国人!”
曹利用白了高正始一眼,“不知您是否真正为辽国打算。如果坚持要钱要地,两国兵祸不息,对谁都没益处!”
萧太后不死心,派其监门大将军一人前往澶州复议关南十县之地,遭到真宗皇帝严拒。
知道不得再妄求,萧太后就与曹利用讨价还价,最终议定宋朝每年给辽国十万两银、20万匹绢以为“军饷”,宋与辽结为兄弟之国,宋真宗为兄,辽圣宗为弟,真宗皇帝称萧太后为叔母。
说实话,从面子上讲,宋朝还真没吃什么亏,宋真宗比辽圣宗大两岁,称兄可也,比起当年后晋皇帝石敬瑭管小自己十几岁的辽太宗叫爹,不啻天上地下。
曹利用回澶州,宋真宗正在行宫内吃饭吃到一半,没有立刻接见。但是他又关心岁币数目,就边吃东西边派内侍去询问曹利用到底向辽朝许了多少银帛。
曹利用对宦者说:“如此机密事,只能当面对皇上讲。”
宋真宗也气,嘴里含着饭,怒催小宦官:“姑且问个大概数!”
曹利用也倔,就是不讲,急得小公公“咕咚”一声给他下跪。
曹利用见此,伸出三指示意。小宦者“嗷”的一声掉头跑进去,大声嚷嚷:“三百万!”
宋真宗闻言,手中筷子都掉在地上。“太多了!”
很快,宋真宗面色和缓,自我安慰道:“既然能结束战争,三百万也可以了。”
澶州的行宫不是真皇宫,曹利用在外仅隔一道大布帷幕,估计连真宗的自言自语也听得清爽。
不一会,宋真宗食毕,唤他进门入对。
宋真宗心中稍觉有些沉,想确定是否是三百万岁币。
曹利用还卖关子,连称“为臣该死,为臣许辽人银帛过多!”
“到底多少?”宋真宗实际此时在心中已经接受了三百万的数字。
“三十万!”
听曹利用报出这个数,宋真宗喜得脸蛋上的肉直哆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辽和议,至此大功告成。
宋真宗大散财物,赏赐有功将士。契丹萧太后也派人送来御衣、辽国食物。
宋真宗起驾前,嘱诫诸将,不要无事生非,邀击辽军,惟恐两国再生事端。
退一步海阔天空——宋辽“澶渊之盟”后的双赢局面
“澶渊之盟”的签订,后人以及当时的一些汉族士大夫“愤青”、“愤中”们,每逢讲起此事皆愤愤不平,认为宋朝在战场上的形势占主动,竟然关键时刻软弱,反向辽朝支付岁币,以金钱换和平,太不划算。
其实,如果宋辽双方真的继续打下去,结果还真殊难预料。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先前虽死了个辽将萧挞凛,没准日后大仗一打,宋真宗又在御营,万一有个闪失,估计宋朝最好的结局就是北宋提前变南宋了。
仔细分析,澶渊之盟很类似日后康熙同老俄签订的《尼布楚条约》,事后双方都认为自己吃亏,其实最多是互相没沾得大便宜而已。这样的结果,最终还是有利于交战双方。
从宋太祖时代起,直至宋真宗初年,宋辽两国交战,大小无数次,互有胜负,双方均负担沉重的军事开支,不仅消耗巨大,而且由于河北一带一直是战场,丁壮毙于传输,膏血涂于原野,正常的农业生产,根本进行不了,人们想过一两年安生日子都不能。
恰恰是战争结束,宋朝与辽朝边境的数州人民才得以过正常的生活。而且,三十万岁币,对于当时的北宋来讲,算不上太大的负担。北宋宰相王旦的一句话透出这样的信息:“国家(指北宋)纳契丹和好以来,河朔生灵,方获安堵,虽每岁赐遗(给辽朝岁币),较于用兵之费,不及百分之一。”
这些话,绝不是宋朝君臣的自我安慰。因为宋朝每年给辽朝三十万的岁币,绝大部分可以从边境“榷场”(宋辽交易集市)中收回来,“取之于虏,而复用之于虏(辽朝)”。
所以,从经济角度上讲,“澶渊之盟”对于宋朝还是划算的。
当然,从政治方面讲,对于一直讲究“面子”的中原王朝宋朝来讲也还算过得去,自己是“兄”,辽圣宗是“弟”,反正兄又打不过弟,同辈相亲,没什么丢人的。
和议的第二年,宋朝派人去辽国贺萧太后生辰,宋真宗致书时“自称南朝,以契丹为北朝”,为此,大臣还上言:“《春秋》传中的夷狄外国,封爵不过是子爵,今承认其辽国国号,已经足够了,何必并称南北两朝。”对于宋真宗在国书中把两国置于平等位置很是不满。但宋真宗还是坚持己见。
此种做法,不能说真宗是出于懦弱什么的,应该还是从大局出发。
当然,从辽朝方面讲,“澶渊之盟”应该说是喜出望外的大收获,虽说“关南之地”没得手,但三十万岁币,对于经济并不发达的游牧民族来讲,亮晃晃的银子闪彩彩的绢,看着就让人心花怒放。
仅仅是辽圣宗一世,岁受宋朝馈遗,内府之储,珍异山积。他们坐拥燕云文明发达之地,不用打仗,不用任何消耗,每年邻国都于秋天按时交付银绢,除非脑子有病,料谁也不会不高兴。
所以,其后百余年间,辽宋基本上没什么大的战争发生,可以用“百年和好”四字来概括两国关系。
有此巨大收获,萧太后与老情人韩德让在国内的威望无以复加,再不用担心有人看不惯他们两人的行为而暗中搞政变什么的。
回朝后,萧太后就赐韩德让为耶律皇姓之姓,封为晋王,赐以大片采邑。三年多后,即辽朝统和二十七年,萧太后病死,终年57岁。
此后,辽圣宗对“后爹”韩德让也一直敬崇有加,绝无亲妈一死就干掉“老面首”干爹的事情。不久,老韩也因悲痛过度,撒手人寰,辽圣宗命把这位“晋王”陪葬于老妈的坟陵。
如此一对真心实意的爱侣,一段关涉汉、契丹两族的美好情事,千百年来人们竟不宣扬表扬加演义,诚为恨事。
萧太后为人,深有机谋,善驭大臣,得其死力。她每每次打仗,都亲自披甲督战。辽宋通好,也是她拿大主意。其实,我们演义中的“佘太君”和“穆桂英”的形象,真正的原型,倒来源于敌对方的这位契丹巾帼英雄。
辽圣宗的儿子辽兴宗在位时,宋朝和西夏打得欢,辽兴宗想得更大得宜,又想以“关南之地”为辞,对宋朝进行讹诈。经宋使富弼的劝说,加上辽朝自己大臣的劝谏,辽兴宗自然顺坡下,再从南边“大哥”手里每年多索取了25万岁币。
辽道宗继位,听从臣下建议,用这每年多增的二十万银绢,充值以减负燕云十六州人民的租赋,大得人心。这也显示出,普通老百姓不是知识分子“愤青”,而是哪边赋税低心向哪边。
辽朝皇帝对辽宋关系自然非常看紧,辽道宗临咽气,还特意嘱咐继位的孙子天祚帝耶律延禧,说辽宋通好岁久,切勿生事。
一个巴掌拍不响。宋辽双方的“兄弟情谊”,双方都尽力维持,118年间,可谓礼尚往来,通使殷勤,正史所记的双方互使,共达380次之多。同时,双方都以最高礼仪接待对方来使,帝后生辰、正旦、祥节、婚庆、皇子诞生,只要能找到借口,双方马上借机互使那么一下子,走亲戚串门一样,相见甚欢。甚至辽朝边地发生饥荒,宋朝也会派人在边境赈济,派衣派粮。即使是最混蛋的宋徽宗,其登位初期还有些脑子,也曾警告边将不要轻开边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