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仔细想想,连老百姓都懂,有一个普通的道理:梦,大多是反的。
赶巧加死催,这一年东魏权臣高欢病死,专制河南的东魏司徒侯景与高欢世子高澄有隙,心不自安,便拥兵叛乱。
侯景首先向西魏称藩。西魏当时由权臣宇文泰掌权,此人乃人中龙虎,自然是聪明之人,便空口封侯景为太傅、河南道行台、上谷公的虚官,按兵不动。
眼见西魏不动真格,既不派兵也不送粮,侯景知道骗不了对方,就把目光转向梁朝,上书梁武帝请降:
“臣昔与魏丞相高王(高欢)并肩戮力,匤扶社稷……现与高澄衅隙已成,请举函谷以东、瑕丘以西,豫、广、郢、荆、襄、兖、南兖、济、东豫、洛、阳、北荆、北扬等十三州内附……且黄河以南,皆臣所职,易同反掌。……”
侯景在表奏中絮絮叨叨,列举大批东魏各州属官,讲这些人与他同心协力,河南广大地区可一下子就纳入梁朝版图。
其实,侯景初叛之时,只得到颖州刺史司马世云响应,其余几个刺史都是他“诱执”的。试想,一个大军区司令让归他管的军长开会,能不去吗?但他真正掌握的地盘,只有西兖州以西的数个州郡,因为以东诸郡在抵拒侯景的东魏西兖州刺史邢子才提醒下,各个严加防备,尽忠高氏。
所以,侯景狮子大开口,堆出河南十三州要给梁武帝做“孝敬”之礼,实际是空头支票,根本当不得真。
萧老头起先也犹豫,在殿上自言自语:“我国家如金瓯,无一伤缺,今忽受(侯)景地,岂是合宜?如致纷纭,悔之何及?”
朱异揣知皇上心意,一旁添油加醋,力赞萧衍纳降侯景:“圣明御宇,南北归仰。今侯景分魏土之半来归,实乃天意,如拒而不纳,恐绝后来之望,愿陛下勿疑。”
老年人就爱听吉祥、顺耳的话,萧衍大喜,定意纳迎侯景,下诏封其为河南王,大将军,都督河南、河北诸军事。
同时,梁廷遣司州刺史羊鸦仁等提兵三万至悬瓠(今河南汝南县),运送无数粮草兵仗,接应侯景。
侯景,字万景,本是北魏怀朔镇人,羯族。六镇乱起之时,他和高欢先后去投附尔朱荣。虽然侯景与高欢是怀朔老乡,但他与“契胡”种(也是羯族一支)的尔朱荣应该从情感上更亲近一些。所以,直到高欢后来灭掉尔朱兆,侯景才真心投附高欢。
高欢虽委侯景大权,专制河南,其实也有不少制约和牵制。而且,把他投之于外,使他远离了东魏真正的权力中心邺城。也就是说,高欢一直对侯景只有百分之五十的信任。表面上,十万多重兵和近半东魏国土在侯景手里,但侯景起事时所能掌握的也只有几万兵马,没有为其“诱执”的刺史,更是个个紧闭城门反对他,当地民众也不支持他。
侯景貌不惊人,一腿长一腿短,半个残疾人,可这小子谋略过人。当时,高欢手下高敖曹、彭乐等大将皆万人敌,侯景故作不屑:“此辈狼奔豖突,意欲何为?”
侯景确有远谋,入镇河南前,他对高欢讲:“我拒兵远地,奸人易生诈伪,大王若有书信来,请加以标记。”
高欢同意,每次给侯景书信,都在一个双方约定的暗页作记号。这个记号,只有两个人清楚,别人一概不知。
史书记载,高欢临终前,问床前侍疾的世子高澄:“我虽病,你面有余忧,为什么呢?”
高澄俯首未答。
高欢又问:“你是忧虑我死后侯景反叛吧?”
高澄连忙称是。
高欢说:“侯景专制河南十四年,常有飞扬跋扈之志,我活着他不敢反,但我死后就非你能驾御了。今四方未定,我死后不要马上发丧。如果侯景反,能与之相敌的只有慕容绍宗。我一直不贵显慕容,只是想留给你来提拔他,必当得其死力。”可见,权臣深谋远虑,对谁都不会真正信任。
慕容绍宗虽是尔朱荣表兄弟,为人却不失忠直,所以高欢留此人给儿子高澄。
高欢死后,高澄秘不发丧,以高欢的名义写信给侯景召他返京述职。史书上称,侯景发现信中没有两人约称的特殊记号,便拒不纳命。笔者觉得,这些是史臣们太老实,以讹为实。高欢何等狡诈之人,即使和侯景有约,临死前也会把这个秘密告诉自己的亲生儿子。高欢病重,消息早已透露,侯景见来信招他回京,肯定马上猜到是要削夺自己的威权,自然要乘势造反。所以,信上有记号无记号,并不重要。
高澄闻侯景反,给侯景去信劝解。侯景的谋士王伟以侯景口气回书,这一来一往的书信,也是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书信应答,文采横溢,语意诡饰。
高澄去信内容的字里行间,有申前谊,有动威胁,有笑其愚,有悯其鲁,有伤其孤,并以妻子家眷相要挟。
侯景大奸大恶,自然对高澄来信内容置之一笑。他手下谋士王伟更是一代大文士,援笔立就,逐条驳回高澄指摘,且语言哀婉,条理清晰,明软实硬,针锋相对。
眼看劝说不成,双方开打。公元547年6月,高澄派元柱等率数万人马昼夜兼行袭击侯景,双方大战于颍川北,东魏军大败。
虽如此,侯景未敢乘胜而进,退保颍川,以待梁将羊鸦仁等人的接应。
东魏将军韩轨等人进围侯景。眼见梁兵未至,东魏兵多,侯景心里打鼓,忙派人带信带地图去西魏,答应割东荆、鲁阳、长社、北荆州四城给西魏,希望西魏施以援手。
西魏上下都很谨慎。西魏先前与东魏的五次大战损失惨重,虽然胜多败少,但消耗极大,再也禁不起大的折腾。于谨劝宇文泰:“侯景自小学习兵法,奸诈难测,不如厚其爵位以观其变,不要马上派兵。”
西魏的荆州刺史王思政立功心切,表示:“如果不因机进取,悔之无及,”马上率万余步骑从鲁阳关直奔阳翟。宇文泰闻讯,就派李弼、赵贵带一万兵驰往颍川,并加侯景“大将军兼尚书令”。
王思政是被宇文泰毒死的北魏孝武帝的亲信,一直憋足劲想在宇文泰面前立功获取信任,故而急不可耐地出兵前往。
侯景割四城给西魏,还怕梁武帝生气,马上遣使上奏,表示自己割地之事是“饵敌”的权宜之计,豫州以东的广大地区仍在自己控制下,希望梁武帝理解。
萧衍闻报,不仅表示“理解”,还夸口称赞,认为是“大将在外有所自专”,允许侯景“方便”行事。
包围颍川的东魏大将韩轨闻知西魏李弼、赵贵两将引大兵近逼,自忖不敌,引兵还返邺城。
强敌围解,侯景就打算在与西魏二将会面的机会一举拿下他们,并吞其军。赵贵也想诱侯景入己军军营,因执其人,并领其众,但被李弼劝止。可见,双方没有互相帮上忙不算,没见面就要算计对方。
很快,听闻梁将羊鸦仁手下军队已至汝水,西魏李弼为了避免与梁军交兵,就马上统领军士返还长安。
侯景自称外出略地,出兵屯据悬瓠,以避开西魏大将王思政带来的那支西魏军。王思政占领了颍川。
为了平衡各方军事力量,把西魏拖得更深,侯景派人去西魏乞求援兵。宇文泰也动心,想派数将出援。大行台左丞王悦劝他:“侯景与高欢,既有老乡之情,又有君臣之谊。此人任居上将,位重台司,高欢刚死,他就马上叛乱,暴露其野心甚大,终不会为人下之人。侯景连高氏都可以背叛,以后能保证他忠于我们吗?如果援之以军,益之以势,恐怕会贻笑将来呵。”
宇文泰深觉有理,就召侯景入朝长安。
侯景是个人精,马上意识到西魏要“惦记”自己。于是,他就铁下心来与西魏撕破脸。
表面上,他与四周布营的西魏将领把关系搞得火热,又送金宝又送粮食,还常亲自去对方营盘饮酒赴宴,暗地里却加紧准备偷袭西魏军。
西魏的王思政文人武将,绝不是好骗的主儿。未等侯景有所举动,他密召西魏诸将,部署严密,一下子分别派人占据了原为侯景所据的七州、十二镇。
侯景惧怒惊急,终于和宇文泰撕破脸皮,派人表示说:“吾耻与高澄为伍,安能和老弟(宇文泰)同朝并肩!”
宇文泰接书信,一笑置之,反正河南大部已归西魏所有,便把原先授与侯景的官职悉数转给王思政。
不久,梁将羊鸦仁赶至悬瓠城,与侯景会合。
梁武帝太清元年(547)九月,梁朝正式下诏伐东魏,并派萧衍的侄子贞阳侯萧渊明和萧衍的孙子萧会理分督诸将。由于萧会理“懦而无谋”,又总以直系王孙自居,与萧渊明互相不服,被萧渊明告状到朱异那里。不久,朝廷召回萧会理,只以萧渊明一个人为统帅。
梁军大队人马入居寒山(今江苏徐州东南),依梁武帝萧衍的吩咐拦水筑堰准备淹灌彭城(今江苏徐州),本意想占领彭城以与侯景成犄角相援之势。
梁将羊侃派人筑堰二十天,大功告成,就劝萧渊明乘水攻彭城。这位草包统帅不听,听凭被围得铁桶一样的东魏守将王则在那里“婴城固守”。
萧渊明性怯无智,诸将每逢向他问计,均回答:“诸位可见机行事。”以此敷衍。
东魏高澄听说彭城告急,准备派堂叔高岳、大将彭乐领兵去救,后经人劝说,加派慕容绍宗与高、彭两人一起前去击伐侯景和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