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建中,字熙道,系一代醇儒,郓州(今邯郸魏县)人。他急公好义,为人爽直,甚得孙复、石介的推重。《宋元学案·士刘诸儒学案》中说:“孙泰山讲学,先生同时而起,泰山之所推重者,先生为第一,而石徂来其次也……徂来高视一切,其所服膺,自泰山外,惟先生。”
全祖望曾记载,当时孙复室无一间,因此年已五十而未娶,出于对孙复学问与人品的极大尊重,士建中谋划为他购买田宅以置室。他曾当面箴规石介,批评他“乐善疾恶,喜声名,遇事奋然敢为”的性格未抵中道,批之切当其弊。
由士建中这样一位中间人介绍,石介怎能不对孙复肃然起敬呢?
这在石介所作的《寄明复道》诗中可以窥得:“昔日到汶上,熙道始相见。知道在熙道,一见不敢慢。尊之如韩孟,与道作藩翰。今春来南都,明复去京辇。未识心相通,所怀恨未展。明复无羁缚,我有守宫限。”
这首诗当作于石介为南京留守推官的公元1035年,此时,石介通过熙道先生士建中的介绍,虽然对孙复“一见不敢慢,尊之如韩孟”,但从标题到诗里行间仍直呼“复道”其名,可见此时还没有拜其为师。
写于此后的一首《赠孙先生》,口吻则完全大变:
“世无伯乐不识马,眼看骐骥如驽骀。先生今年四十四,才似皋夔胡为哉。泰山山下水照石,溪声濊濊白云堆。我居其间构茅屋,先生先生归去来。”这是石介自掏腰包为孙复筑庐泰山,建立书院,使其可以据此聚众授徒后,向孙复发出的邀请函。
一句“先生先生归去来”,殷切之意溢于言表。同年,在《乙亥冬富春先生以老儒醇师居我东齐,济北张泂明远、楚丘李温仲渊,皆服道就义,与介同执弟子之礼,北面受其业,因作百八十二言相勉》诗中,石介写道:
“凤凰飞来众鸟随,神龙游处群鱼嬉。先生道德如韩孟,四方学者争奔驰,济北张泂壮且勇,楚丘李缊少而奇。二子磊落颇惊俗,泰山石介更过之。三人堂堂负英气,胸中拳挛蟠蛟螭。道可服兮身可屈,北面受业尊为师。先生晨起坐堂上,口讽大易春秋辞。洪音琅琅乡齿牙。鼓簧孔子与宓义。先生居前三子后,恂恂如在汾河湄。续作六经岂必让。焉无房杜廊庙资。吁嗟斯文敝已久,天生吾辈同扶持。二人勉旃吾不惰,先生大用终有时。当以斯文施天下,岂徒玩书心神疲”
诗中,石介将孙复比为凤凰神龙,将自己与张泂、李缊喻为众鸟群鱼,先生穆然在前,学生恂恂在后,鼓簧孔子,口诵《春秋》,俨然一幅其乐融融的就学图。
是什么使得进士及第且畅游宦途的石介,对举业不进、仕途无望、潦倒不堪的孙复,产生了如此之大的拥戴尊奉之情?
还是在那首他初识孙复不久的《寄明复道》诗中,他这样写道:
“四五十年来,斯文何屯蹇。雅正遂彫缺,浮薄竞相扇。在上无宗上,淫哇千万变。后生益纂组,少年事彫篆。仁义仅消亡,圣经亦难散。其徒日已多,天下过大半。路塞不可辟,甚于杨墨患。辞之使廓如,才比孟子浅。患不恐不救,有时泪如霰。大贤为时生,去圣犹未远。”
斯文屯蹇,浮薄竞扇,其徒日众,天下过半,同时深感自己才浅力弱,不能起而振时,挥手去弊,乃至时时忧心于此,泪如落霰。猛然间发现对面的孙复,大贤应时而生,学奥识博,磊磊有王相之才,能够“天使扶斯文,淳风应可逭”,于是敬意顿生,无以复加。
同时,石介认为,贤人固穷,孟子、杨雄、王通、韩愈他们皆无位或做个小官,在韩愈300之后所出的泰山先生孙复,也概莫能外,而圣贤之道无屯泰。他们“屯”的只是现实的人生遭际,他们“泰”的却是万古光耀的思想。石介在《泰山书院记》说:孟子泰于《七篇》,杨雄泰于《法言》、《太玄》,王通泰于《续经》、《中说》,韩愈泰于《原道》、《论佛骨表》。
在这个道统谱系的最后,他加上了孙复。说孙复“先生尝以为尽孔子之心者《大易》,尽孔子之用者《春秋》,是二大经,圣人之极笔也,治世之大法也,故作《易说》六十四篇,《春秋尊王发微》十二篇。疑四凶之不去,十六相之不举,故作《尧权》。防后世之篡夺,诸侯之僭偪,故作《舜制》。辨注家之误,正世子之名,故作《正名解》。美出处之得,明传嗣之嫡,故作《四皓论》。先生述作,上宗周孔,下拟韩孟,是亦为泰,先生孰少之哉?”
这就是石介于泰山之阳起学舍讲堂,聚先圣之书满屋,让孙复款居其中教授生徒的原因。
这还不算,此时学问已经在山东大大著名的石介,却面向孙复先生“躬执弟子礼,师事之,称为富春先生,拜起必扶持。”(《宋史·儒林传》)
石介对孙复超出常规的极端尊敬,即便是在当时,也让很多人难以置信。
孔道辅,孔子第45代孙,当时大贤,闻听石介恭敬泰山先生事,专门前来偷偷观察。落入他眼底的是,“介执杖履侍左右,先生坐则立,升降拜则扶之,及其往谢也,亦然。”
由此孔道辅感叹,以石介之学问而尊戴孙复如此,那么就可以想见孙复先生的学问是何等高深。同时他嗟叹石介的尊师重道,视学问重,则其视师也必尊;视学问轻,则其视师也自忽。为此他赋诗云:
“日观峰前访隐沦,岂同沮溺异人群。轲能养浩雄能默,今复渊源见此君。”他也无比信服地认为孙复是继孟子、扬雄之后真正的儒家大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