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梵高在其生年,只售出一幅《红色的葡萄园》,而且就这唯一出售的画作也不是遇到赏识者,而是为心疼哥哥的亲弟弟买走。谁能说这是梵高的艺术出现了问题?问题只有一个,是他生存的世界对艺术瑰宝的漠视。
在泰山苦修的两位学术巨匠,同样遭遇了这等尴尬。孙复,四举开封府籍进士不第,退居泰山,毅然止步于科场;胡瑗,则前后七次应考,均以不中而告终。
年过而立,学已大成的胡瑗,于公元1033年果断拒绝了自己第8次走向考场,而是将脚步踅向家乡泰州。
息罢科举之念,兴举教育之想。
这中间,当然有屡次碰壁科场之后的心灰意冷,也有随着知识与阅历丰厚对功名意识的淡泊,而尤为重要的是少年时就树立的“以圣人自期许”的使命感在此时遽然发生作用。
胡瑗在《松滋县学记》中说:“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教化之所本者在学校”在他这个逻辑链条里,兴学办校为教化之本,只有通过教化才能成就人才,而人才是致天下之治的关键。这就将自己的职业选择与治国兴邦紧紧系于一处。
从孔子、孟子、荀子、王充、郑玄、马融、何休、韩愈等一路走来的历代大儒,他们共同选择了这条退而降帐授徒之路,目的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重建儒学传统,致力教育事业,晚年的孟子就在这里找到了他人生最后的一份快乐。“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焉……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孟子?尽心上》)
胡瑗没有孟子的那份豪迈与乐观,相反,他因对宋初教育现状有着清醒打量而产生无限的忧心。
此时,中央官学不振,地方教育瘫痪,士病无所于学,官病无所于养。面对此情此景,有责任感的文化士人必然自觉承担起培养人才、发展教育的职责。使命感、责任心交相作用下的他,欣然走向家乡,愉快拿起教鞭,走上神圣而又平凡的乡间塾师生涯。
这间私塾很小,就设在泰州城的经武祠里,在今天的泰州中学院内。200年后的南宋宝庆二年,公元1226年,泰州知州陈垓在此建立起书院,取名就叫安定书院。
在这间狭小而颇显寒酸的学校,胡瑗面向整个北宋王朝,第一次亮出了他鲜明的教育思想——明体达用。
他告诉人们,治习儒家经典的要义在于注重实际,讲究实用。你们趋之若鹜所追求的辞藻华丽的辞赋不是根本,被弃之于冷板凳上的经义探求才是体用之学。而且,他“不取传注,以义理为宗”,作文章皆傅经义,必以理胜。
无疑,这就与主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将探求经典要义直接运用于改良社会的政治努力,与倡导“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的欧阳修一致起来。也与韩愈“文以载道”思想,以“道”为本质,以“文”为工具的古文倡行运动一致起来。
教学闲暇里,漫步在泰州的“范公堤”上,胡瑗一定常常会独自念叨起一个人,虽然他们之间还从没有见过面。
胡从瑗泰山回来后,这个人早已离开泰州。但胡瑗脚下的防海大堤却永远记着他,那是他在这里就任时修建的。他与朋友滕子京留在这里的“文会清风”佳话记着他。
更重要的是,他以天下为已任,用“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开口揽时事,论议争煌煌”的精神,号召并启导士大夫及知识分子以充分自觉,学以致用,积极干预政事,议论国事。
他就是出生在长江对岸苏州吴县的范仲淹。
事实上,范仲淹也应是宋学的创始者之一,只不过他身在政界,属于事功性的过多政治改良努力掩盖了他的学术成就。但他以政治家的独特话语身份,对宋初“三先生”的襄助与提携,以及对新儒学教育的普及与推广,厥功至伟,不可磨灭。
两个取向一致的人最终会在某个时刻见面,并从此将欣赏的目光彼此递送给对方。
(未完待续)
五
胡瑗有个梦想,不同于政治家的“中国梦”,他的梦想很具实——教育兴国。
公元1034年,景佑元年,胡瑗带着他的教育兴国梦想走出泰州,到苏州一带设学开讲。此前一年,范仲淹因宋仁宗废郭皇后而犯颜上谏被贬睦州,2年后,范仲淹来到苏州,任苏州知事。
他们终于相见了。
一位是重视文教,希望通过大兴学庠,化教万民的地方行政长官;一位是淹贯经史,治学有方,久负教育盛名的教育家。彼此早已熟知对方,但一直未曾谋面的两个人,自然相见恨晚,一见倾心。
范仲淹在苏州南园开办郡学后,特聘自己“爱而敬之”的胡瑗为教授,而且还将自己的儿子范纯佑、范纯仁等送来,虔敬拜师,恭敬从学。在胡瑗的悉心调理下,学风规肃,教有卓成,苏州郡学以其独特的治学思路、教育方法,一时间名扬天下,成为各地学府竞相效法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