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吴胖子站在第一人民医院门口，古昊跳下出租车，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他跟前，拉着他往医院里头去。

“你这发什么神经，医院有你家亲戚，还是又闯祸把人脑袋给开了？”吴胖子边走边嘀咕，“我说这些天你都跑哪去了，人没影了不说，电话也不接。”

“哪那么多废话。”古昊不想解释太多，“黄娅琳住院了。”

这几天，古昊又多次感觉到医院里的超能力量，更多的画面与信息，让他确定黄娅琳正在住院接受治疗。所以一回来，他便丢下沈途，找吴胖子来了医院。

病区住院部，十一楼，古昊看着肿瘤区的标志牌愣了一下，吴胖子也吃惊：“黄娅琳怎么住这儿来了，不会是那什么吧。”

古昊大步往里去，越过护士站，沿走廊一直向前，停在一扇门前，犹豫一下，推门进去。病房里两张床，外面床上是个中年妇女，床边围着几个家属模样的人，里面床空着。

古昊径自走到里面的病床前，看插在床头的资料卡，患者果然就是黄娅琳，病症栏写着“霍奇金淋巴瘤”几个字。

古昊懵了，呼吸不由自主就变得急促起来。吴胖子也傻了，小心地偷看古昊的表情。

黄明堂打外面进来，见到他们二人，疑惑地问：“你们是……”

“我们是黄娅琳同学。”吴胖子赶紧上前一步，“听说黄娅琳住院，就过来看看。您是黄娅琳父亲吧？”

黄明堂点头，六神无主地坐到床上：“我替娅琳谢谢你们。谢谢……”

“黄娅琳呢？”古昊问。

“我都找半天了，也不知这丫头跑哪去了。”黄娅琳父亲着急地道，“刚才还在这儿，我也就下楼买点吃的，回来这人就不见了。这丫头得了这种病，还不消停……”

古昊立刻后面拉吴胖子的衣服：“您别着急，我们这就帮您找她去。”

拉着吴胖子出了病房，吴胖子挠头：“怎么找呀，医院这么大。黄娅琳也真不让人省心，病了还不老实待着。”

古昊也不说话，径自往楼梯间去。

古昊并不是时刻都能感应到黄娅琳，只有当她施展超能力时才能找到她的位置。说来也巧，刚才在病房时，古昊恰好感应到了她在使用读心术。

他拉着吴胖子离开医院，站在路边拦车。

“你知道黄娅琳去哪了？”吴胖子面露狐疑之色，“要不，我们还是在医院等她吧。”

古昊已经拦下了辆车，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吴胖子无奈，也只能坐到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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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娅琳一周前突然晕倒被送进了医院，各种检查急救过后，终于脱离了危险，但被告知，随时都有可能病发。黄娅琳当然知道病发意味着什么，她不想把生命最后这点时光全都浪费在病床上，但黄明堂却以不容置疑的坚决让她住院观察。

看着黄明堂花白的头发、噙在眼角的泪花，还有他心里的声音，黄娅琳终于留在了医院。

黄明堂每天都会来，与其说是陪着女儿，还不如说是监视她。黄娅琳不忍拂了老父的心意，最初几天里，也确实配合医生治疗，在父亲面前做起了乖乖女。

这样，她就有了很多可以思考的时间。

那晚离开仓库，她就一直处于茫然和惶恐之中。

半年后可能会发生的疫情是场噩梦，就算醒来，梦里的恐惧也丝毫不能减弱。她时常站在窗边，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想像着有那么一个时刻，所有的灯都会灭去……

她非常想知道古昊现在是否已经和那个叫沈途的人开始了阻止灾难的行动，却又害怕知道。用杀人的方式来阻止灾难，真的好吗？她没有忘记沈途在仓库里杀死汪海波等三人的情形，三个原本活生生的人瞬间死去，他们或许和半年之后的灾难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突然出现的能力，就失去了生命。黄娅琳有时会觉得愤怒，这世上谁也没有随便剥夺别人生命的权利，即使是以阻止灾难的名义。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难道就这么坐等灾难的发生？

黄娅琳宁愿自己像吴胖子等人一样，失去那晚的记忆，那样，她就不用活在痛苦之中了。

许多次，她都已经到了仓库外面，但纠结过后，还是没有进去。

现在，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唯有古昊可以理解她的痛苦和茫然，但是，她却必须强迫自己不去见古昊，甚至逼着自己将他忘记。

她能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又怎么会不知道古昊的心意？她毫不怀疑自己遇到了这一生都不该错过的爱情，却又深知这爱情沉重到让她无法承受。

她怎能忍心让古昊独自承受没有她之后的痛苦？

她情愿自己躲在某个角落，安安静静地死去。

她还活着，但医院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死去原来是件这么简单的事，只需一块床单，便能隔开两个世界。而那些哭泣的亲属，他们的悲痛也许会因时间而淡忘，也许只是在心底深埋，永远不会消失。

当然这些人不会知道，死亡其实离所有人都近在咫尺。说不定半年之后，现在落泪悲伤的人就会成为别人的悲伤，再或者，当灾难降临，已无人再有暇去悲痛。

黄娅琳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和医院里的人，甚至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并无区别。

唯一的不同就是时间——但两个月和半年又有什么区别？两个月和整整一生岂非也是如此？

既然明知道悲痛必将是最后的归宿，为什么仍然有那么多人眷恋途中的风景，且执著地寻求着注定将会失去的一切？

黄娅琳忽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想到，如果把两个月当成一生，她会怎样度过这些时光……

这天傍晚，黄娅琳瞒着父亲，偷偷离开医院，打车来到了一个路口。那里，好些路人正在驻足围观一个面容凄凉的女人。女人最近接连两晚出现在本地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好些人都知道了她的故事。

故事并不复杂，数天前，女人的丈夫带着孩子步行经过这里时，被一辆疾驶的汽车撞倒，丈夫当场身亡，儿子被送往医院，至今仍在重症病房。家，一瞬间就碎了，女人在承受巨大的伤痛时，还面临更严重的危机。

她和丈夫都是工薪阶层，根本无力支付儿子巨额的医疗费。而肇事车辆的逃逸，也让追责索赔无望。女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了块寻找目击者的牌子，每天晚上站在车祸发生地，向过往的路人寻求帮助。

黄娅琳在医院里见过那个女人，听到了她心里绝望的声音——这也是远方的古昊第一次用超能力找到黄娅琳的时候。

那一刻，黄娅琳忽然有了抑制不住的冲动。她迫不及待想做点什么。

她想到离开公司那天，独自走在喧嚣的街道上，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拼命捂住耳朵，企图阻止那些潮水，但这根本无济于事……经过玉带河畔时，她看到一个满脸哀伤的女子，正在活着与死去之间挣扎，最后，那女子决定花光身上的钱，等到夜深人静时，再来这河边结束自己的生命。经过她身边的黄娅琳根本没有停留，那时候，别人的生死与她无关，她只想着能逃开这些声音。后来，当古昊跳进玉带河将落水的女人救上来后，她忽然有了些莫名的欣慰，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能力带来的轻松和快乐。

现在，医院里的黄娅琳终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这天傍晚，她悄悄站在了手持寻求目击者招牌的女人身边，细心地去听围观者心里的声音。

这里是闹市区，周围有很多写字楼，事发时又正是下班时间，必定会有人看到过肇事车辆。但是，即使看到，也未必有人愿意出头——原因即使不说，所有人也都明白。

这时候，古昊和和吴胖子下了出租车，看到不远处聚了一帮人，正想过去，吴胖子忽然失声叫道：“黄娅琳……”

古昊抬眼望去，人群里，有个男子拔腿飞奔，跟在他后面追赶的正是黄娅琳。

黄娅琳卧床多日，体力明显不支，跑了几步便弯腰喘息。一抬头，就看到了古昊和吴胖子到了跟前。虽然惊讶，但不及细述，只指着前面那男子道：“拦住他，他就是肇事司机！”

古昊和吴胖子奋力去追，忽然有个人飞快地超过了他们，显然也在追前面那男人。吴胖子大口喘息嘴还不闲着：“这哥们，飞毛腿呀。”

古昊不搭理他，加快速度，很快就把吴胖子甩在了后面，和刚超过去那男人并肩向前。那男人奔跑时不忘侧头打量古昊，古昊冲他露出桀骜不驯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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