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铁索桥横亘在峡谷上方，桥下激流飞溅，水势湍急。

至此，除非原路返回，否则，过桥便成了唯一的选择。这帮来自五湖四海的背包客经过仔细勘察，确认桥上的木板虽然有些已经枯朽，但铁索粗壮结实，行走时只要脚踏铁索的位置，过桥应该不算很难。于是做出决定，即刻过桥——适才途经的塌方区已经拖慢了行程，如果想在天黑前赶到攻略中的下一个营地，必须抓紧时间。

队伍里有人心生胆怯，但在队友鼓励下，大家还是小心翼翼地上桥。

领队显然颇有经验，安排强者前方探路后方收队，弱者居中。这样的队列理论上毫无问题，事实上，大家行至半途时，紧张的心情已经放松，甚至中间的女队员还拍起了照片。

就在这时，队伍最后面忽然响起沉闷的“咔嚓”声，大家顿时紧张起来，不待回头去看，又听到一声尖叫，然后，所有人都目睹了收队的王鹏掉下桥去的场景。

王鹏失事原因并不复杂，因为贪恋美景忽略了脚下，一脚踏断块木板，身子从两根横向连接的铁索中间掉了下去。峡谷高逾数丈，他的身子甚至在桥下的水流中没有溅起什么水花便消失不见了。

桥上的队友惊慌失措，但此时此地，谁也没有能力实施救援。

报警电话被转到了当地的林业派出所，警方电话里问明白事情经过后，除了表示会派人前往下个营地护送大家下山外，对失事的王鹏仅象征性地表示会派人在下游寻找。

没有人置疑警方的安排，大家对王鹏的结局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从那么高的桥上跌落到那么湍急的水流中，就算是有九条命的猫，也要死上九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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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昊和章鱼玩台球，俩人旗鼓相当，前两局各有输赢。第三局很关键，赢了，接下来一周的生活费便算有了着落。章鱼出现失误，古昊只要抓住时机，就能直捣黄龙，拿下这一局。古昊还很冷静，边上的吴胖子先欢呼起来。章鱼懊丧，指责吴胖子瞎起哄，影响他发挥。俩人吵吵闹闹的时候，古昊已经握杆、瞄准……

蓦然间脑子里响起些奇怪的声音，就像提醒有件重要的事等着他。古昊片刻的恍惚过后，忽然丢下球杆，冲着章鱼道：“你赢了。”

章鱼和吴胖子都愣住了。吴胖子上前拉住他：“你傻呀？”

古昊自顾笑笑，神情却极不自然：“我有事，很重要的事……”

丢下吴胖子，离开仓库，古昊匆忙走在街上，显得颇为犹豫。但他还是摸出电话来拨号……

不久之后，大概一个多小时吧，古昊坐在租住的房子里听到敲门声，开门，便见到了沈途。沈途摘下鼻梁上的墨镜，问：“发生了？”

古昊点头。

沈途又问：“在哪里？”

古昊领着他走到墙边，墙上是幅地图。

虽然这段时间陆续和沈途接触过几次，但古昊还是下意识地去看他的眼睛。窗外的光线透过半掩的窗帘折射进来，落在沈途的眼睛上——他的瞳孔竟是少见的淡青色。

而青色瞳孔此时死死盯着地图上的一个红圈……

如果有种特技可以在瞬间飞纵千里，我们便能离开这个房间，以种风驰电掣的速度迅速抵达地图中红圈所标注的位置，我们会发现，一条湍急的河流从两山之间奔流而出，如果溯源而上，还会发现一座铁索桥，以及铁索桥上不久前刚断开的木板。河的下游，水势显然已经平缓了许多，如果深入到河底，会发现这里非常平静，还会看到奇石丛生，水草茂盛，很多鱼儿悠闲游荡，当然，也会发现水底的王鹏。

王鹏舒展四肢如同浮在空中，他的双眼紧闭，神态安详，仿佛正在梦中。

——死亡岂非正是进入了一个永不会醒来的梦境？

但蓦然间，王鹏的手指忽然动了下，接着，他的眼睛也瞬间睁开了……

月华如霜，落在身上，冷冷的。

王鹏面对着滔滔江水，如同老僧入定般，已经许久没有动弹一下了。

最初爬上岸后死里逃生的喜悦早已消失，现在，他仍然沉浸在梦境里不能自拔。那个梦实在太奇怪了，他梦到自己像鱼一样在水里游，而且，游了很久很久。如果那真的是个梦，王鹏也不会这样茫然了，偏偏那个梦又如此真实，真实得他现在回想，还能感觉到江水摩挲身子时的质感。梦里的王鹏惬意极了，他轻轻摆动四肢，在水里穿行，不记得游了多久，感到些疲倦时，就闭目睡去，然后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江边的乱石上。

王鹏终于发现这其中诡异之处了，他看表，上面显示的日期已是他坠桥之后的第四天，也就是说，他在江里飘了四天方才脱险——有人能在江中飘了四天而毫发无损吗？

王鹏看着黝黑的江面，内心生出彻骨的寒意。他蓦然转身开始狂奔，跑得跌跌撞撞，摔倒了再爬起来，腿上流血了也不管。现在他只想离那条江越远越好，离那些水越远越好。

不知道摔倒了多少回，跑了多久，终于见到前方星星点点的灯火。有灯光就表示有人，有人就表示可以脱离眼前的困境。本已力竭的王鹏陡然生出些力量，飞快朝向灯火处前进。

那应该是个村子，不大，一眼看去多是些低矮的石砌房舍。村里最显赫的建筑是座祠堂，却也年久失修已呈破败之相。王鹏在祠堂边犹豫了一下，正要朝向一处还亮着灯的房子走去，忽然祠堂里传来脚步声，两道极亮的光柱射过来，让他睁不开眼……

片刻之后，王鹏已经跟那俩人坐在祠堂的院子里。生了堆篝火，还有些食物，王鹏看着篝火旁的背包，相信这俩人跟他一样，也是背包客。天下驴友是一家，王鹏也不客气，大快朵颐一番，这才有暇向俩人说起自己的经历。

那俩人正是古昊和沈途，知道王鹏的经历后，终于确信王鹏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你在水里飘了四天，还活着，够幸运了。”沈途显然对王鹏的经历感兴趣。

古昊心事重重：“会不会你早就被冲上岸了，只是昏迷了几天？”

王鹏想了想，也不能确定：“也许吧。”

沈途说：“有个办法，可以知道答案。”

“什么办法？”王鹏好奇。

沈途的目光落在了院中一个石砌的水池上，王鹏还没明白过来，他的身子忽然就被一股气流托着飞了起来，落入水池中。

王鹏受到惊吓，拼命挣扎，但无形的气流将他死死压住，他整个身体都沉到了水里。水池里的水不多，但刚好可以漫过他的身体。王鹏虽然慌乱，却没忘记在水中要屏住呼吸。但是，他知道自己肺活量并不是很大，用不了几分钟，自己就会被池子里的水呛死。

这真是件可笑的事，他能从奔腾的江河中脱险，却最终要被淹死在这小小的水池里。

沈途和古昊走到水池边，看着水里的王鹏。

王鹏的面孔由红而紫，额上青筋暴起，显然憋气已经到了极限。终于，他的唇边冒出一串气泡，挣扎也更剧烈了些，却仍无法挣脱困住他的那道无形力量……片刻之后，王鹏一动不动躺在水池里，眼睛还睁着，面上尽是痛苦的表情，毫无疑问，现在的王鹏已经死去。

古昊毫不犹豫，弯腰打算将王鹏扶起。但沈途瞬间出手，一道无形的气浪袭来，古昊踉跄着向后倒飞出去，跌倒在地。

古昊知道沈途的能力是可以控制气流，空气无所不在，他可以随时让空气变成有形的气流，作为他的武器。这武器可以非常有力，用来重击，也可以非常绵柔，形同绳索将人制住，也可以非常尖锐，如同利剑般刺穿一个人的咽喉……

但古昊浑然不惧，嘶声怒吼：“你真想杀死一个无辜的人！”

沈途出神地盯着水池，根本无视他的怒吼。古昊爬起来，再度冲到水池边，目光落在水中的王鹏身上时，愣住了。

水里的王鹏已经睁开眼，他的鼻翼轻微颤动，神情虽然充满恐惧，却再无任何窒息憋气的痛苦。

“鱼人。”沈途道。

“什么？”古小强没听明白

“我们管能在水里呼吸的人，叫鱼人。”沈途冷冷地道。

水中的王鹏忽然觉得困住他的压力一下消失了，立刻坐起来。这时候，沈途已经再度出手，一道气流过处，王鹏的印堂处出现了一个洞，血渗了出来。王鹏伸手抹了一把，待看清楚是血时，他就向后倒去，再次躺到了水池里。

沈途出手太快，古昊根本来不及阻止。

古昊蓦然发力，重重撞向沈途。沈途猝不及防，竟没躲开，被撞了出去。古昊俯身抱起王鹏，试他的鼻息，确定他已经是个死人。

“你他妈混蛋！”古昊冲着沈途吼。

沈途并不在意，弯腰，手伸向王鹏的颈间，很快取下一个珠形挂件。

“你带我来这里找到他，已经知道了现在的结果。既然做出了选择，又何必再去怀疑它呢，想想那些在灾难里死去的人吧。”沈途的语气里带着些不屑。

古昊沉默，因为悲愤，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沈途说的没错，动身来找王鹏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王鹏的结局。那时，他也无数次用阻止灾难来替自己开脱，但现在，当事情真的发生了，他仍然悲愤，仍然无法释怀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他而死这样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