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们的族人都是被这样的过路人杀死的呀，我们能信任他们吗？”一木将剩下的一块肉给了奶奶。

“看看再说吧。没有人是坏人，他们也是逼不得已为环境所迫。奶奶吃过了，你吃吧。”奶奶将肉又给了一木。

“奶奶真的吃过了？”

“是的，他们上来的时候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漫山遍野都是野山猴的尸体，被无人机打死的。凌晨的时候，他们带着族人去山里捡了好几百只野山猴。存放在食物洞里，风干起来可以吃很久。暂时不用担心粮食啦。”

“那跟着无人机是不是就有很多野山猴吃了？”

“哪有那么简单啊，无人机很危险的，你千万别出去。今天奶奶跟她们一起收拾野山猴，你要一起来吗？”

“好的。”一木欢快的从床上蹦起来……

一木牵着奶奶的手，安静的从泉水边走过去。一木悄悄的偏过头，那些人似乎喝醉了，在那里又叫又跳，又骂又笑，个个东倒西歪胡言乱语。熊熊的篝火将他们七倒八歪的身影倒映在山洞石壁上，黑色的影子在洞壁上跳跃着，撕裂着，狂吼着，如群魔乱舞……

泉水池过去就是粮食洞，平日里面挂着苞米，野鸡，野兔，辣椒，野菜等食物显得空荡荡的，今天却狭窄拥挤起来。洞里塞满了野山猴的尸体，以往灵动敏捷的野山猴成了软塌塌灰不溜秋的尸体。它们的毛发不再亮得耀眼，横七竖八一个摞着一个毫无气息。一股巨大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一木极力忍住向上翻涌的恶心反胃。

七八个苗族女人在那里处理野山猴的尸体，最里面的四个女人一人拖了一只猴子剥皮，剥得很仔细也很娴熟。女人一手揪着破开的猴毛，一手拿着锋利的小刀将脖子勾一圈，刀子游刃有余的在猴子身体里面穿梭，很快一张完整的猴皮就出来了。一木发现被剥皮的猴子还没死，一只脚微微颤抖着……猴皮整整齐齐叠放着，剥好皮的猴子身体扔到下一道工序。

在那儿有一个三根木头制作的简易支架，支架顶端挂着一根铁圈。那个肥胖的苗族女人熟练的左手拎着猴子脑袋往铁圈里一挂，右手就是一刀。猴子瞬间被开膛破肚，心肝肺肚肠合着血一直拖到地上，女人熟练的将各个内脏分割开，分发到各个女人面前，一个都不浪费……

女人们叽叽喳喳开心不已：

“这下好了，有得吃了。你说政府多残忍啊，你看看，这个猴子身上打了七八个洞，啧啧，真是太狠了。”

另外一个怀孕的女人一钩钩住去掉内脏猴子的后脖子，起身往外走。看到一木跟奶奶，一木脸上扑簌簌的滚着大颗大颗的眼泪……

“一木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觉得脏啊？看着脏，吃起来可香了。”女人说完侧身走过去了。

“一木，等会让你奶奶多拿点猴皮回去给你缝衣服啊，这样冬天就不冷了。这个孩子蛮怪的，你哭什么呢？多好的事啊！”

“这孩子打小就是怪胎，你别理她，一木，你回去吧，奶奶一个人在这。”奶奶将她返身往回推了两把，自己坐下来帮着大家一起收拾。

“这孩子是怪，刚刚她家的大姑娘也跑回去了，说太恶心了。真是娇惯的，哪里恶心了，要是哪天没吃的，还不是连人肉都要吃的。”胖女人忿忿的。

两个小男孩拿着叉子进来一人叉了一只猴心，见偷袭成功，哈哈大笑着跑了出去。胖女人没追上，将两手血污在围裙上正反抹了抹，笑着骂到：

“这两个小崽子倒是猴精猴精的。”

……

一木呆呆的坐在小窝里，透过小洞看山外的连绵风光。没有太阳，绿色的山脉连绵起伏，白色的薄雾笼罩其间。潮湿阴冷，仿佛很安静，又仿佛安静里蛰伏着不知名的野兽。两个月前搬到这个山洞，旁人都不要这个小窝。说太小且太冷，四壁透风，往冬天去简直没法过。唯独一木很喜欢这里，奶奶也喜欢，说反正也轮不到她们住那些温暖宽敞的洞。洞虽小，却能看到外面的天地，外面的花开了，一木嗅到了混合泥土青草的花香。一只翠鸟飞过，一木看到了它扑楞着翅膀的自由。从小到大，唯有奶奶与这个小窝给予了自己温暖与欢乐。一木记事起，奶奶便是苗巫，苗巫原本在苗族极其受人尊敬。只是奶奶已经年老，加之年年纷争不断，所以祖孙两个人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了。

小窝里面共有五个小洞，它们高低错落，或大或小，是大自然的产物。也许是风，也许是雨，也许是泉水，加上千万年的时光，造就了祖孙两栖息的小房间。一木一会趴这看看，一会趴那看看。黑色的无人机在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之间穿梭，不时射出子丨弹丨。一木知道，每颗子丨弹丨下都有一个生命……简陋的门挡不住外面喧嚣的沸腾，女人开心的笑语，客人的高歌，一刻不停连绵不断钻入耳朵。一木感到丝丝凉意，慢慢将破烂的织锦被子裹到身上……奶奶一天都没回来，已经傍晚了，夕阳将白云晕染成金色红色的曼妙图案。它们一会变成野兔，一会变成玉米饼，漫天云霞是这个世界最后稍纵即逝的美丽，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可惜那么美，却那么短，终究天要黑了。

门吱呀开了，奶奶端着盘子进来，盘子里还是两块烤肉。奶奶没有说话，将烤肉放在床边。自己长长的叹息一声，慢慢的痛苦的坐到了床上。一木默不作声给奶奶打水洗手洗脸洗脚。一木知道，在那里即使什么都不做，光坐一天，奶奶的身体也受不了。

奶奶脱下外衣，从怀里掏出四个玉米饼给一木：

“饿坏了吧？快吃吧。”

“我不饿。”一木默默的给奶奶锤背，一下，一下，接一下。

“一木，你今天在小窝呆了一天？”

“嗯。”

“一木，你还在为那些野山猴难过是吧？”

“嗯。”

“奶奶也难过，好多猴子只是受伤了，在那啊呜啊呜的叫唤，流着眼泪，哎……他们也是不得已，苗族世世代代传承到今天，靠的是善良与宽恕。所以一木，你要宽恕他们，他们都疯了。大家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明天，大家都恐惧死亡。他们残忍的对待弱者，只是因为他们更恐惧罢了。我们是如此渺小，他们也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你要向前看！”

“可是，奶奶，为什么你要去做那么残忍的事情？”

“为了你啊，奶奶不能让你饿死。群体生活就是这样，弱肉强食，争斗不休。我若不去，我们两会被她们活活饿死或者赶出去。好在木都族长还在，你不用担心。”

“奶奶，我听到你很担心。”

“你这个小怪胎，以后不要跟别人说你能听到别人的想法。你打小就孤僻不合群，我们祖孙两要想在这样残酷黑暗的世界生存，你要少说话，多听多想多忍。不过，也别害怕，还有奶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