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越看得甚是惊诧，就算远在南方蛮荒的铜獠部落，也绝少茹毛饮血，但有猎获，必经火烤才能食用，但他独自出没丛林，偶有一两次碰巧在下雨时节，猎得受了伤的猛兽，不便拖回寨子，又生不了火，便也会生吃一番，解解肉馋。今天这般阵仗的聚众血食，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正看得啧啧称奇，那只雪貂从桌上窜过来，前爪托起一柄黑曜石刀刃，奉送到面前。

鬼越侧过脸一瞧，反手从摸出别在褌裤上的铁吴钩，那雪貂见他自备餐具，便垂头丧气放下刀刃，耷拉着耳朵，鬼越心头微微一动，轻轻抚摸了下雪貂的小脑袋，拖过面前一头角鹿，先将它喉管割破，再开膛破肚，顾不得鲜血四溢，腥气扑鼻，手上不停，只管剥皮割肉，少顷切下二三十片背脊精肉，码在面前，朝眼巴巴的雪貂招招手，示意各自分食一半，那雪貂就地打了个旋，状极欢喜，也不客气，捧起鹿肉便嚼。

鬼越刚将生鹿肉片送入嘴中，一股腥膻直透肺腑，他虽自跟随楚国商队同行，吃烟火食已有数月，自幼食不果腹的记忆早就印在心底，由不得他挑食，一口气将十几片带血的鹿肉生啖而下，饱餐一顿。

银发老妇在石桌那头含笑看着，不时暗自点头，俟他吃完，起身端着个骨杯走过来，一举手将杯子递给鬼越，鬼越低头一看，满满一杯殷红的热血，也不推辞，接过仰头就饮，老妇咧嘴而笑，微微露出一口尖利的白牙，又接过空杯，缓缓退开，喃喃道：“世间活物无时无刻不置身于死亡的威胁之下，只有虚幻的血肉才能带给我们苟且的欢愉。”

鬼越听得微微一怔，蓦然察觉身上的许多冻伤处业已愈可，浑身轻健，与被冻之前一般，心知是这老妇相助，只是想不明白自己与她全然陌生，为何她会一再救助，如此厚待？

众小兽风卷残云，石桌上残剩些的皮骨筋肉，血淋淋的一片，若非鬼越这般生野大胆，早唬得骨软筋麻了。

银发老妇命众小兽收拾了桌面，顷刻擦拭干净，手托着雪貂儿，请鬼越就近落座，好整以暇道：“贵宾的意思，想几时启程？”

鬼越不假思索道：“我要去往北海，不知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银发老妇恍然道：“莫非贵宾是要去往鱼丽浮城？”

鬼越含糊应了，道：“可算远么？”

银发老妇摆手道：“不远，不远，有神庙黄金战车，都算不得远！”说话间，拍拍手掌，在空阔的洞穴内清脆悦耳，随即蹄声踢踏，只见穴口走出一个五尺银发少年，仪容俊秀脱俗，一身新铮铮、银灿灿的甲胄，牵出一头元神蛊雕，蛊雕身上驾着一乘独轮的黄金战车，与金脉相映，更增辉光。

鬼越一见大喜，就要起身，银发老妇按住他肩膀道：“且慢！”

鬼越拧过头盯着她，一脸询问之色。

银发老妇缓缓从袖中摸出一张羊皮卷，羊皮卷上缝着一层白绢，在他面前铺展开来，满脸堆起笑来道：“神庙黄金战车乃是吾族担着天大的干系，拼了无量的牺牲，方才从休屠王处夺来，纵使是贵宾借用，也请您在此借据上按个手印，立个凭证，好教吾与族下有个交待。”

鬼越一愣，拉过羊皮卷一瞧，白绢上写了几行字符，却是半个也不识得，他想到老妇先有救命之恩，又这般厚待，自己出生以来，除繁川子外，何曾受人这般恩惠？看那黄金战车的确非凡，便信了老妇那番言语，想了想，伸出手指在残骸中蘸了点血，在羊皮卷上按了手印，随即回头一瞧那银甲少年，他腰身以下露出一截毛茸茸的腿脚，竟然并非同类，吃了一惊，掉头看着银发老妇问：“你们并非裸人？”

老妇珍而重之地收起羊皮卷，长出一口气，一张老脸红彤彤地，眉飞色舞道：“上宾好见识，吾等乃何族，日后自然知晓，此番因缘际会，得天赐之机，竟然请到上宾大驾降临，共进血餐，真乃吾族之万幸，不敢挽留，即刻恭送上宾出山！”说罢一摆手，道：“请上宾登车！前往洞口，我随后便来！”

鬼越虽满腹疑问，对方这样说，便只得揣在心底，也不客气，大踏步登上黄金战车，此车极为精巧，刚好容得下一人，他这一路北来，学骑射之余，也学驾车，虽不及郭蕴等人，也能应付自如，捞起缰绳，银甲少年在前引路，众小兽左右簇拥，转过几条地道，来到一座紧闭的石门前，门两边各伫立着五个银甲少年，赤着毛腿，全副武装。

稍等片刻，银发老妇引着一群小兽行来，那些小兽顶着些匣子，到门前排成齐整的阵列，老妇走到鬼越面前，头也不回，只略略招招手，那些小兽一队一队挨个上前，将匣子呈到她手边。

老妇将那些匣子一一打开，先是些贴身衣物，都是兽皮制成，教鬼越全数穿了，然后奉上一领纯白皮裘，如云似雪，毫无杂色，入手绵软细密，温暖沁心，脖领处有几根狐尾，她笑吟吟道：“此乃极北九尾狐腋裘，不成意思，敬献上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