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甩鱼竿，将鱼钩远远抛出，竟自垂钓起来。

伍员扶着钩钺独立船头，看湖水清澈不染，鱼虾草石历历可数，间或有几树枯枝孤零零地站在水中，风烟吹拂，瑟瑟发抖。

小舟飞速前行，前方水面出现一个巨大雾团，雪白浓稠，有如天上晴日的云朵，伍员以手遮眼，骂道：“从没见过这般的浓雾！”

小舟已经撞了进去，四周突然暗了下来，天边竟然出现了一轮满月，月光如华，倒映在水面，水面如镜，舟行水面，有如穿梭水天之间，恍惚分不出哪一面是天，哪一面是水。

鬼越垂眼一瞧，只见水面波纹一荡，渐渐浮现出一个干栏竹楼的室内，一片狼藉血腥，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尸体，鲜血横流，面前出现一个陌生却倍感亲切的女子面孔，正笑意盈盈、轻言细语对自己说：“就躲在这儿哦，乖乖的！”紧接着旋风般起身，一瞬间变成一头母豹，手挥一柄寒光如雪的青铜刀，赤脚迎着刚刚冲进来的几个男人砍去，他们分明都是铜獠部落的猎人，前面几个手持石尖长矛，被那女子冲到身前，青铜刀舞成了花，挨个削断他们的矛尖，砍开他们的身躯，鲜血溅满了她的头脸，最后闯进来的两个男子张开了弓，她躲过了第一箭，却终没能躲过第二箭，她奄奄一息躺在竹板上，被其中一个男子骑到身上，用石斧劈在头上，然后又拿起她的青铜刀，砍下了她的头颅，系在腰间。鬼越认得他们，他们就是铜獠部落的大头人蓝狐、猎人头人危南，而射出第二箭、劈死那女子的人，就是蓝狐！

危南年轻的脸凑到近处，舔了舔嘴边的热血，回头笑道：“看，这里还有个小孽畜！”

蓝狐在后面道：“留着，带回去，养成牲口，咱们杀了他母亲，还得要他一辈子都做我们的奴隶！”

危南放肆地狂笑起来，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自己被危南拽出来绑了手脚，眼睁睁看着女子的无头尸身被他们抬到了竹楼外，那里的空地上，数之不尽的无头尸身被堆成了山，鲜血汩汩流淌，染红了一大片土地，随后一把火点燃，熊熊烧了起来。

紧接着，他和父亲被拉到一起，并肩面对着立在路边的一根木桩，木桩顶端被削得甚是尖锐，父亲哭泣着想要低下头，被身后的人拉着头发拽了起来，他想要闭上眼睛，被人用石尖长矛抵住了喉咙，喝令：“瞪大眼睛！”他只得睁开眼睛，看着危南将母亲的头颅一把插在木桩上，“噗”的一响，头盖掀开，脑浆四溅。

鬼越倒抽了几口气，蓦地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原来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自己都亲身经历、亲眼目睹，自己更从未真正忘记，只是一直将它沉没在记忆的最深处，不愿想起，他喃喃低语道：“鬼越，你自以为杀了危南就报了父仇，可你难道就忘记母亲了吗？她也是为了保护你而死的！而且死得那么惨！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

他双手狠狠扣住船舷，臂中灌满力气，几欲将舷木掰断一块下来，扭头一看旁边，对面船舷赫然坐着危南、危斗父子，再一拧头，蓝狐跪坐在船头上，他们都俯身看着水面，呆呆地出神。

鬼越怒由心中起，拔出错金牛耳匕首，危南、危斗突然一起转过头来，阴沉地桀桀发笑，摸起手边的石磨短刃，他恶向胆边生，身躯倾倒在船板上，扬手就朝一危南刺去，危南一侧身躲过，后面的危斗匕首也到了，鬼越一把扼住他手腕，危南劈面刺来，鬼越头一偏，石刃刺在船板上，他连忙曲过双腿，搭上危南双肩，让他无法抽身，三人扭作一团。

站在船头的蓝狐起身回头，手持石尖长矛，恶狠狠喝道：“我要你们都给我去死！”一矛朝鬼越当胸刺来，还没及身，不知道从哪里伸来一条黑毛粗腿，踢在蓝狐矛尖，长矛荡开，头顶一声霹雳般暴喝炸开：“还不醒来！”鬼越猛然惊觉，抬眼一望，一道和煦的暖光映入眼眸，那是冬日宜人的阳光。

湖水拍打船身的响声传来，鬼越一挣坐了起来，只见伍员、赵鞅、扶齐东倒西歪，人人手持兵刃，眼看就要自相扑杀，船尾处，一个秀颀的身影背光而立，看不清仪容，一身白衣飘飘，随风飘舞，在他身后，有一双黑毛粗腿，不是要离是谁？

一滴鲜血滴落在船板上，要离从那人背后探出头，瓮声瓮气道：“看我钓了好大一条鱼！”随即喝骂道：“别动，不然你肩背上这块大骨头就出来了！”鬼越收好匕首，站起身来，这才看清那人，他身量又瘦又高，就像一根孤零零的细竹，要离只及他的肩背，头发面容一片雪白，尤其面皮几乎透明，连血脉都隐约可见，仪容俊秀绝伦，似男非女，又是一身白衣，从头到脚，除了眼睛是淡黄色，就没有一丝别的颜色。

他微微皱着白眉，半睁半闭的眼神，轻飘飘地看着四人，先开口道：“唉，这番是我轻敌了，没料到你们当中除了有会豢龙术的人，居然还有会自然法的人，丝毫不受我所扰，不过你们也须弄明白我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再论处置不迟。”

声音也非男非女，阴阳怪气。

伍员走到他面前，饶是昂藏魁伟，也略矮了半个头，斜盯着他道：“大江之上，冒充卞庄子、驱使巨虎鱼、破鼍龙阵、撞翻我两艘楼船的，是你？”

那人双手一摊，右手牵动后面伤口，闷哼一声，面皮上掠过一抹绯红，强笑道：“还利落否？”

伍员接着道：“昨夜，石头城废墟，推倒山峦，意欲掩埋我等的，是你？”

那人掠了下鬓发，长叹了口气，假装着急道：“哎呀，亏得神徒上令及时送到，神徒说了，断不可教龙识落入裸人之手，否则掩埋六百年前的老神庙，可是神罚的重罪，通天塔里那些窝在地道里活下来的杂兵，还算好对付吧？你们都这么多人活下来了。”

伍员咬牙切齿道：“今天在这里，坐等我们来，扰乱我们的心智，好让我们自相残杀的，也是你？”

那人摇摇手指道：“哟，我可没扰乱你们的心智，我还没那般大神力，听好了，我的大神力是明光术，只让你们坠入我这见心暗境，让你们的眼睛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沉痛的记忆，是你们要自相残杀的，可怪不到我头上！”

赵鞅扳住伍员肩头，冷然道：“伍兄休与他动气。我来问你，你刚才说，断不可教龙识落入裸人之手，这龙识，是何物？”

那人仰天哈哈一笑道：“你们要找的东西，叫什么都不知道！看来我在楼船上真没说错那个庞家人！”

赵鞅点着头道：“原来巨龙精华就叫做龙识，那是我们孤陋寡闻了，我再问你，为何神徒说，不能落入裸人之手？”

那人轻蔑道：“你们裸人贪婪、狂妄、狭隘、自私、短浅，龙识落入你们手里，就是玷污！”

伍员猛地提起他的衣襟，大喝一声道：“说，龙识有何用处！”

他背后面“咯”的一响，痛得瑟瑟发抖，额头微微冒汗，要离劝道：“问你什么就老实说，免得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