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奔跑如风，眨眼间就将卞庄子团团围住，约有十三四头，喉间都发出一种奇异的声音，一起朝卞庄子呲牙嘶吼，有些还流出唾液来，卞庄子惊呼起来：“龙婴！”反手习惯性地想去拔出腰间佩剑，却忘记佩剑已经被垂江收走了。

鬼越连忙走下竹梯大喊：“不要动！”龙婴们听见他的喊声，有几头朝他逼来，但似乎知道他手里有兵器，脚步放得很缓慢，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卞庄子稍稍镇定下来，浑然不顾龙婴包围，轻声细语将马儿安抚下来。

鬼越暗一忖度，不知道敫芒师徒到哪里去了，面对成了群的元神龙婴，以自己这两个人，硬拼必死，他定定心神，心想不拼照样也是死，横竖必死，不如再试一试，遂搓唇发出那种低啸声来，正围过来的几头龙婴停了下来，竖起脖子只盯着他，它们互相看了看，发出几声鸣叫，围着卞庄子的那几头也走了过来，呈扇形簇拥着鬼越，忽地一起摇动尾巴看着他，脸上都露出亲昵的神情，鬼越经年累月与野兽为伍，知道摇尾巴是包括元神在内所有野兽示好的意思，抑制不住内心一阵狂喜传来，又不禁泛起自责带来的悲切，回想前日，父亲本已可以与虎魄交流，却被自己无知打断，枉送了性命。

卞庄子瞠目结舌看着那些龙婴围着鬼越，纷纷发出一种听不懂的鸣声，似乎在诉说什么，那个小子竟然也回以同样的鸣声，他想到在上古典籍《九丘》中，曾提及世上有通解禽兽之语的人，不料竟然在这里果真遇到一位，还是昨夜自己不屑一顾、还想教训一番的山野小子，惊诧莫名之余，不禁心下又有些惭愧。

鬼越面对这十三头龙婴，缓缓伸出手去，挨个摸了摸它们的颅顶，龙婴们都很是享受他的抚摸，鬼越心下凿定，昂首朝卞庄子说：“走，跟我一起去，免得你在敫芒老板这里耽搁时间，给他干活，非把你榨干不可。”回头对龙婴们轻言一通，紧跟着龙婴一起转身奔入低矮草丛中，卞庄子也不遑多想，弃了爱驹，追着去了。

等他们走了半刻，兽栏内踱出一人，却是敫芒，他捻着自己的羊胡子，疑惑道：“难道这世上真有人能懂得禽兽语、甚至是元神语？鬼越，莫非你以往卖与我的山货都是这般得来？你究竟是什么人？”老眉一皱，陷入深思。

两人一前一后蹑在龙婴背后，趟入萧森无边的密林去，远处，一座孤高奇峰直入云端，峰岩笔直陡峻，有如几柄刀剑攒聚在一起，倚天斜立，又如几株石树相依而生，峰上植被稀少、山石裸露，却有一条盘山小道，可以直通向峰岩之间的狭窄缝隙。

鬼越和卞庄子走在石阶梯上，看见路一直延伸进入石缝之中，还有两头龙婴留在外面，欢快地叫唤着，等两人走近，才一低头钻进去，鬼越探头一看，石缝虽有些窄，恰好容得下一人，想也不想，快步走了进去，卞庄子身材长大厚实，进去就有些摩擦不便，他索性将外衣脱，一丝不苟地叠好，整整齐齐放在缝口，这才跟了上去。

石缝中，光线一下暗淡下来，好在也不很长，越走越宽，豁然开朗处，下方出现一片空地，已经到了石峰攒聚之间处，空地上长满各色低矮的细叶植物，那群龙婴都聚集在一处土堆上雀跃欢蹦，土堆边立了一根石柱子，柱体方方正正，高有数丈，顶端处有一只恶狠狠的石雕眼睛，刻得精细逼真，整个石柱蒙满尘土，看上去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古物，鬼越总觉得这只眼睛看上去有些不对，但哪里不对，一时又揣度不透。

他走上去，拂开柱体上厚积的尘土，露出石柱漆黑的本色和残旧的表面，柱体触感冰凉，上面还刻有奇异的纹路，似乎代表什么意思，但也猜测不出。

卞庄子也走上来，曲指敲了敲石柱，发出清脆的声音，龙婴纷纷收起欢容，咧嘴露出利齿，一脸凶相对着他吼叫。

鬼越对卞庄子做了个停手的手势，走到龙婴所在的土堆上，他刚到土堆的最高处，那群龙婴都欢跳起来，脚爪掀动泥土，刨出一样东西来，鬼越弯腰捡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枚相当尖利的龙婴利齿，半掌来长，有一侧是锯齿般的边缘，另一侧刀刃般锋快，上面还有些怪异的花纹，龙婴剽悍，它的利齿在元神遗物中却不算希贵，真正稀有的是龙婴羽毛和龙婴皮，龙婴羽毛本来瑰丽，是华夏贵族女子尤其钟爱之物，又不及牙齿容易久存，因此价格能达到利齿的两倍以上。即便如此，利齿也照样是贵族争相的俏货，也是直接可用的兵器材料。

鬼越大喜，唇内发声让龙婴们刨动起来，原来土堆之下埋了不知道多少龙婴利齿，霎时刨出来少说上百枚，他挑选出上好的四十枚，过去分了二十枚给卞庄子，说：“拿去足可以抵押敫芒老板的案子，否则你今生都休想离开客栈。”

卞庄子大为感动，双手接过说：“想不到小哥这般有义气！真是有仁者之心，昨晚是我有眼无珠，不必和我一般见识，今天你帮了我，他日我必定加倍回报！”

鬼越微笑道：“我帮你倒不为你回报，只想你日后不要再以地位高低看人，免得又惹火上身。”

卞庄子条件反射般应声道：“这个嘛，小哥大概不知道，古人说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人不分高低那世间可就乱了套了。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对，以后我遇见不认识的人，不论地位高低，就都谨慎些罢。”

鬼越原不指望一句话就能说服他，摇摇头，说：“随你吧！你先出去等我，我稍后出来。”

卞庄子不安道：“你还有何事？我可找不到回去的路。”

鬼越白了他一眼，卞庄子昨晚吃了一亏，今早又受了惊吓，更兼见他能使动元神龙婴，如何敢再当面逞强，悻悻走了出去。边走边想：无论怎么说，这小野人鬼越虽然粗野不堪，却也算奇人一个，他又算是救了自己性命，还帮了自己，倒是不妨结交结交，以后说不定用得着。于是出去穿了外衣，耐着性子在石缝外面等候。

鬼越等卞庄子走得远了，猱身一纵爬上石柱，飞快攀到柱顶，面对着那个石雕的眼睛，他心头始终挥之不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便左右推了推，纹丝不动，想了想，壮起胆子去摁了摁石眼的眼球，手底“咔哒”一响，地下传来一种沙沙声，地面上裂开一道缝隙，如同石柱的影子，其中一道狭窄的石凿阶梯延伸向下，十几头龙婴率先鱼贯而入。

鬼越心头好奇心大起，跳回地面，发现这道阶梯比进来时的石缝略宽，有一头头顶白羽的龙婴留在阶梯口上，朝他呼唤一声，也走了进去，鬼越心一横，索性也轻身走了下去。

一片漆黑，只有十几对黄澄澄的光球引路，那是龙婴们的眼睛，阶梯先是笔直向下，紧接着又盘旋起来，后面变得蜿蜒起伏不定，鬼越在漆黑中不知道走了多久，也没觉得呼吸不畅，忽地看见下方有些微青绿色的幽光，隐约照亮了石穴，头顶密布嶙峋石笋、石锥，其中有些东西被光亮反射出灿灿黄芒，似星光、似河流，又让石穴内明亮了少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