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门外的男人简明扼要地陈述：病童一家世居八角镇，男孩先天不足，看遍了镇上的大夫，几乎倾家荡产。三个月前，他们得了五十两银子，这才保住了孩子的性命……

听到这话，宋青莯暗暗吁一口气，眼角的余光落在飞染的侧脸。

直至门外的身影消失，飞染才回过神。虽说病童一家并非圈套，但说到底仍旧是她行事鲁莽，招来了陈五王亮等人，这才让凶手有机会害死她的师傅。

宋青莯把她的表情看在眼中，劝道：“我之前就说过，没有陈五、王亮之辈，凶手也会找其他的契机，照样会杀人，所以你完全没必要自责。”她的指尖压住吕岐山送来的卷宗，往飞染面前推去，“你既然识字，自己看吧。”

飞染拿起卷宗翻阅，静谧的空间唯听书页的“沙沙”声，还有灯芯爆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渐渐泛起白光。飞染看完整摞卷宗，也不明白宋青莯让她看什么。她不解地问：“宋大人，这些女人的死，和师傅不同。如果她们也是被贼人杀害，她们的家人又怎么会说谎包庇凶手呢？”

“很多事不可以只看表面。”宋青莯伸手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才放下右手，就听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吕岐山在门外回禀，他已经把齐恒押来了。

宋青莯压低声音对飞染说：“我现在要问案，和你师傅的死有关。你站在我身后，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发出声音，你能做到吗？”

飞染用力点头。

宋青莯转过身，微微勾起嘴角。这十多年来，他从没有忘记，小时候的她总是像现在这般，用清澈的眼睛看他，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无条件点头。这个世上，再没有人像她一样，一心一意信任他，依赖他。他手指桌边的空位。

飞染想也没想，走过去站直身体。

宋青莯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小时候的他其实挺恶劣的，时不时捉弄她。有一天，她稚声稚气对他说：三哥哥，我喜欢你，才会听你的话，你若是再欺负我，我也会生气的。从那天之后，他不再捉弄她，而她变成了他的小尾巴。可惜，不久之后，他再没机会去净心庵探望她。

最近这三年，他每隔三个月便赶来八角镇，远远看她几眼。可时间和空间的距离终究是不可抹灭的。当他们面对面，她再不是胖嘟嘟的小短腿，有时候他忍不住怀疑，他坚持了十年的“执念”，会不会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此刻他终于确信，她依旧是他的飞染妹妹。

宋青莯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才命令吕岐山把齐恒押进来。

齐恒早就被突然上门的衙差吓得不轻，不过他毕竟有秀才的功名，也有几分读书人的傲气。他见宋青莯比自己还年轻，不止没有下跪，反而微微仰头，怒道：“这位大人，你指使衙差拿人，总该有个罪名吧？天子脚下，朗朗乾坤……”

宋青莯冷声说：“看你这身素衣，倒不全然是枉读圣贤书的畜生，总算还念着令姐辛苦把你拉扯大的养育之恩。”

齐恒呆住了，转瞬间气得涨红了脸。

“怎么，我说错了吗？”宋青莯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目不转睛盯着齐恒，幽黑的眼睛仿佛早已把他看透。

“我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不管你是哪里来的大人，你这样出口伤人，才是枉读圣贤书。”齐恒低头看着地面，语气再不复一开始的愤怒激昂。

宋青莯转头朝窗外看去，似乎觉得这样的问案甚是无趣。他不疾不徐地说：“一个被冤枉的人，第一反应必定是正面反驳对方的诬陷。齐秀才，你为什么不直接反驳我？”

一旁，不要说是飞染，就是吕岐山也不明白这是哪门子的问案。当下，他们皆以为齐恒必定会反驳宋青莯，却见他耷拉下肩膀，默不作声，似斗败的公鸡。

短暂的沉默中，宋青莯又道：“你告诉自己，你掩下真相，不替令姐伸冤，完全是为了她的名节。你扪心自问，真正的原因难道不是你害怕旁人指指点点，令你抬不起头？”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对自己说，你尚未娶妻，还有大好的前程，而你的大姐，是她心甘情愿自杀的。将来，你有很多方法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你甚至想过，等你考上状元，入了官场，定然要为她请封诰命。”宋青莯不屑地冷笑，“为了把你养大，她在双十年华自梳为妇，这十多年来，或许有人赞颂她的伟大，敬佩她的情操，但更多的人是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冷嘲热讽。你身为男人，一家之主，为她做过什么？”

随着这一声质问，齐恒瞬时脸色煞白。

宋青莯似乎尤嫌不够，一字一句说：“你说服自己，她不甘受辱，才会上吊自杀，与你无关。”他突然抬高声音喝问：“你问一问自己的良心，令姐这辈子，做的哪一件不是为了你？！她受尽耻辱，就是在咽气那一刻，依旧心心念念齐家的名声，你的前程，可是你呢？”

话音未落，齐恒“嘭”一声跌坐在地，手铐与地板撞击，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他仿佛一下子被这声音震醒了，抬头看一眼宋青莯，突然跪直身体，哀声说：“求大人做主，抓出害死家姐的采花贼！”

飞染与吕岐山等人见他对着宋青莯连连磕头，顿时瞠目结舌。

吕岐山一想到齐恒的大姐年过四十，因过度操劳显得格外衰老，看起来足有五六十岁，居然被采花贼奸污后自杀，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