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宋青莯修长的手指轻抚鬼面具上的獠牙，眼角沾染淡淡笑意。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对中年男女身上。

吕岐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马变了脸。他认得那对男女，他们是闲汉陈五和他的老婆，多次设仙人跳骗人钱财，被捕快抓去衙门。这会儿，围观的百姓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宋青莯怎么会注意到他们？

吕岐山惊疑不定地朝宋青莯的侧脸看去，豆大的汗珠再次从额头滚落。

“捉贼拿赃。”宋青莯轻轻吐出四个字，命令吕岐山不可妄动，又对着手下点点头，眼睛的余光横一眼十多丈开外的米铺。他目送手下跨入米铺，举步朝飞染走去。

“姑娘，这是你掉的面具吗？”宋青莯递上面具。

宋青莯的声音听在飞染耳中犹如天籁，天知道此刻的她多么窘迫，多么希望有人出来打个岔，揭过她一掌打死驴子的囧事。

飞染接过面具，低声道谢：“是我掉的，谢谢公子。”她抬起头，目光触及他的微笑，不由地呆住了。她一直觉得，自家师傅就是书上描绘的“绝色女子”，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惊艳”。

这一刻，她眼中的“他”肤白如脂，红唇似焰，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整个人就像师傅前几天送给她的羊脂暖玉；他的眼睛乌黑明亮，仿佛会发光，宛若师傅去年送给她的猫眼石耳坠子；他青丝如黛，眉如柳叶，就是师傅送给她的端砚，也调不出如此浓重醇厚的黑色。

咦，好像哪里不对？

飞染慌忙别开视线，再次道谢：“谢谢公子帮我捡回鬼面具，我……我很喜欢……这个面具呢……”她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似乎紧张到了极点，但脸上的红霞已经渐渐淡去，眼睛的余光朝米铺方向瞥去。

宋青莯把她的神色看得分明，心中掠过莫名的异样。她不止没认出他，还把他当成“玩物”一般欣赏。他亲切地说：“姑娘，你家的驴子死了，不如我替你雇一辆马车吧？”他微微仰起头，抬高音量说：“放心，雇车的银子本公子替你出。”

“不用了，谢谢公子的好意，我的家人很快就会过来找我的。”飞染心中暗急。她弄出这样大动静，陶妈妈不可能没听到。

第2章力气很大（下）

一旁，陈五夫妻眼见宋青莯华衣美服，明明“弱不禁风”，却想英雄救美，他们鄙夷他不自量力之余，眼中的热切更甚几分。

他们不得不承认，片刻之前，飞染手劈驴子的举动太吓人，吓得他们忘了按计划行事。

事实上，早在三个月前，他们就盯上飞染了，谁让她为了救素不相识的病童，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呢！

最近这三个月，他们打听得很清楚，眼前的小姑娘和一个尼姑住在山上的尼姑庵。据说，那座山的主人来头很大，没人惹得起，于是他们就盘算着，等她们再到八角镇采买，讹些银两花花。

陈五见宋青莯坚持为飞染雇马车，他朝妻子使了一个眼色。女人会意，狠狠掐一把儿子。小男孩本就惊魂未定，被母亲这么一掐，立时大哭了起来。

“大狗，你怎么了，大狗，你不要吓唬娘啊！”女人呼天抢地，抓着儿子的肩膀使劲摇晃。

小男孩被女人摇了几下，一口气喘不上，翻起了白眼。

“怎么了？”陈五走近妻儿，眼睛的余光不由自主瞥向宋青莯。

“她杀了我们的儿子，她是杀人凶手！”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死死搂住儿子，一手指着飞染控诉：“她赶着驴车撞上我们家大狗，大狗才五岁，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她嚎啕大哭。

“你撞死我的儿子！”陈五恶狠狠瞪视飞染，朝着围观的百姓叫嚷，“大伙儿都看到了，是她逞凶杀人，杀人偿命，天公地道！”

第3章一唱一和（上）

陈五嘴上厉声控诉飞染，心中却对宋青莯充满殷切的期盼，希望他赶快挡在飞染身前，好好耍一耍富家公子的做派，甩个几千两银子给他们。

可惜，宋青莯只是一味笑盈盈地站在原定，动也不动。

陈五微微一愣。他虽然惧怕飞染的蛮力，可他们已经箭在弦上，怎么可能半途而废。他上前两步，左手去抓飞染的衣领，嘴里嚷嚷：“你杀死我的儿子，我要为儿子报仇！”他右手握拳，用力朝飞染挥去。

飞染一时没反应过来，驴子分明没踢到人啊！她正思量间，就见一只脏兮兮的手掌近在咫尺。

平素她最不喜欢别人碰触她，她本能地一闪身，又见黑乎乎的拳头朝自己的面门袭来。

飞染和她家师傅一样，只喜欢白皙柔软的手指。以前，她们生怕练剑时间长了，手掌长老茧，每次练完剑，都要在温热的羊奶中泡很久的。现如今，她们练剑索性只练招式。

对了，刚才递鬼面具给她那人，他的手指又干净又漂亮，指节修长，又不显得瘦骨嶙峋。

飞染才一闪神，右手已经条件反射般抓住陈五的衣袖，轻轻一扯。

众人只听“噗通”一声，陈五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百姓中有不少人认得陈五，顿时一阵哄笑，恨不得拍手叫好。

第3章一唱一和（中）

飞染拍了拍手掌，想要拿出手绢擦拭手指，又怕自己露出破绽，只能硬生生忍住。她回头冲眼冒金星的陈五说：“我刚才就说过，我力气很大的。”

坐在地上嚎哭的女人看傻了眼，抬头朝宋青莯看去，却见他似笑非笑斜睨自己，就好像看一个笑话，丝毫没有插手的意图。她呆住了。

飞染走到女人面前，手指搭住小男孩的脉搏。

“你干什么！”女人回过神，一把夺过儿子的手臂，慎戒地盯着飞染，扯着嗓子叫喊：“你杀死我的儿子，又打伤我的相公……”

“这位大嫂，你儿子和相公都好端端的，哪有你这样咒他们的。”飞染至今都没意识到，陈五夫妻做这么多事，只是想讹她银子。

事实上，这全完不能怪她迟钝。她自小长在庵堂，很少与外界接触，银子对她而言就是用来交换日常所需的物件，仅此而已。至于师傅给她的玉石啊，猫眼啊，就是漂亮的石头，很好看，和合欢树上的花朵，天上的蓝天白云是一样的。

当下，她看到小男孩脸色青白，一时情急抓住女人的手腕，嘴里解释：“你相信我，我没事的时候看过很多医书的。”她信誓旦旦欲说服她，手上压根没使力，但女人看到横尸街头的驴子，吓得瑟瑟发抖，哪里顾不上儿子，连滚带爬往后退。

飞染无暇理会她，她一手扶着瘦弱的小男孩，一手轻拍他的背。她才拍了三四下，男孩“哇”一声哭了出来，嘴唇慢慢有了血色。

“你看，没事了，他只是吓到了，又被你闷得喘不过气。”飞染老实地陈述，笑眯眯看着女人，“你若是不放心，再给他煎两剂定惊茶就是。”

第3章一唱一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