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完脉，叔父又查看了白大夫留下的方子，“姑娘脉象时起时伏，看来上次生病之后本身元气还没有调整回来，如今又受外间重创，内里温补，外敷膏药，需要好生静养。至于前一位大夫的方子我瞧着开的尚可，再调整下剂量，至于这碗煎好的汤药还是赶紧服下吧，总是有几分效用。”

我在云府过的很开心，由于杜总管也在这里养伤，我更是惦记不已，等到叔父说我可以常常下床走动，便亲自去看他，杜总管这次是真的伤得极重了，听桑儿说他昏睡一天一夜才清醒过来。

杜总管歪坐在床上，神色惨白，致命的伤势掩藏在被褥之下，见我来访，他竟是微笑着问，“四姑娘一向可还好？”

“多日不见，劳烦公公记挂。”我摆脱了美芬的搀扶，对着他微微施礼，“从前有个长工，因为偶然的幸运在自家地里翻出宝藏，长工有了家财万贯，还能过的不开心吗？”

“可惜长工的旧主却没得上天庇佑，也不知那长工可会感念旧时恩惠相帮一二？”杜总管不愧为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人，我自作聪明的哑谜在他眼里不过是笑话罢了。

“长工心中记挂旧主，只是民不与官斗，只能暗自苦楚心中凄然，不知上苍可愿垂怜？”

他却是笑的更开心，四十三岁的御前大总管，瞧着比我那叔父还要年轻五六岁，“不过这地主也是罪有因得，区区百姓胆敢冒犯官身，这是自己豁出了性命不要，谁又能拦得？”这是在问我出宫前的那事吧，可惜我也知之甚少，一开始我便没打算责怪娘娘，后来又仓皇离宫，自然不会去细细追究。

他又问，“有一事还想请教四姑娘。”

“楚云自然知无不言。”

“据我所知，这地主与长工虽然亲厚，却还是在最后关头出卖了长工，如今地主身陷囹圄，长工却一朝翻身，不知道长工心中可有龃龉？”到底是杜总管，一眼看出我与娘娘之间的嫌隙，我自比长工，他便将皇上比作官家，娘娘却是个狠心的地主。

我们都是受伤之人，此时还要强打着精神各自试探，我虽然伤得轻些此时也觉着力不从心，而杜总管那么重得伤，我现在瞧着似乎面色比之刚才还要白上几分。

“楚云以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毕竟昔日情深，如今恩人遭难，长工岂会心怀怨怼？”

杜总管恍然大悟，“原来珑月是这等心性豁达之人，算我识人不清了。”他又斟酌一番，继续问道，“或是我一直没能看明白，其实长工与地主本就是沆瀣一气，如今地主身陷牢笼，这长工反而直上青云脱离苦海？”这便是在问我那日之事到底是小姐的自作主张，还是我们主仆二人的合谋了，可是我能如何说，承认或是否认，莫非还能对于事实有任何的改变不成？杜总管果真是皇上的心腹，我们相见不过寥寥数语，他便关心起那件事情的始末来，而且听他语气，似乎皇上至今未能查个明白？

我家小姐有这样的本领吗，我从未仔细思量过，此时不免疑窦丛生，那日皇上的模样我记得分明，难道他已然忘记自己做过些什么？那天的事情那样明显，除非他忘记发生了什么，否者如何能放过我家小姐，可是刚刚听杜总管所言，皇上似乎还并没有查清始末，若是如此，那娘娘顶多是备受冷遇，至少还没有性命之忧。再想到那日桑儿和九王爷的对话，小姐复宠之日为期不远。

只是，我终究想弄明白，有些谋略，往往越是简单越不容易留下蛛丝马迹，而娘娘的计谋格外简单，将被下药的我引至寝殿，遇到同样被下药的皇上，清月宫内宫人尽数屏退，饶是我叫天叫地也无人救援。唯一能够寻找破绽的便是如何对皇上下药，又有什么药能让皇上对此一无所知；以娘娘的能力，如何能得到这样的奇药，这背后必定是有人的。云妃与娘娘早就势不两立，唯一的可能便是皇后从中作梗，想到上巳节时娘娘的反常，我一下子便想通了。皇后出自怀阳侯府，以侯府的能力，取得一些世人不知的秘药便合理多了，若真是如此，皇后心思果真细腻，她的本意便是要离间我与娘娘吧，看来她将我的心思果真摸得透彻了，若非当日走运，我大概是真的会恨上小姐吧。从前我一无所有，唯一信任并且忠心的只有小姐，皇后这一招真是秒啊，离开了我的小姐立刻散座散沙，而我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也许会颓废不已，自然构不成威胁，或者干脆在后宫里争上一争，届时我便是她局上棋，不用她的吩咐便可为她翦除异己。皇后的手段，果然妙极。我开始为宫内的小姐担心起来，没有我的陪伴，不知她过的可还好？

待我思量清楚，杜总管的问题反而不显得有多难以回绝了，“在长工心里，地主从来都是当年那个善心帮助她的恩人，所以她相信这一切不过是他人计谋，地主不过区区百姓，如何敢坐下得罪官差之事？如今长工已然海阔凭鱼跃，若是不救出地主，寝食难安！”虽然我无法暗示那个真正的凶手是谁，可是只要救得小姐，这些委屈都可以暂且忍下。

“我懂了。”杜总管欣慰的点点头，疑惑的问，“这长工心里莫非未曾有过取而代之的念头？”

我反问道，“公公说笑了，都说在其位谋其职，撇除长工心性不谈，公公以为长工是那等贪图容华之人？”

“呵呵，是我眼浅了。”杜公公终于换作往日看我的神情，“我知道你担心贵人，放心吧，在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以前，饶是皇上心里不痛快也不会为难贵人，而且近日贵人家里立下大功，出头之日不远矣。”

得到这话我便放心了，又恭敬的行礼告退，“多谢公公点拨，楚云告退了。”

等到楚云走了，杜公公脸上的笑才微微收敛起来，低眉颔首的道，“圣上，奴才告罪，不能行礼了。”

“无妨。”那人全然不介意，而是思索之前楚云所言，“看来这事琳妃也是被人拿来当枪使了，一直以为后宫和睦，看来是朕低估了。”

隔了一日，又得了绫罗庄的回复，罗师傅亲自过府，说是六公公终于出宫了，已将锦盒转交。

“罗师傅上心了，其实您大可吩咐器重的小厮，您亲自劳烦，倒让楚云不好意思。”

“四姑娘这是哪里话，姑娘的大恩大德小人都记在心里呢，小人先是去了相府，只是姑娘气色似乎不大好，不知是否身体不适？”听罗师傅的口气，便知桑儿对于我要在家里多留两日并没有实话实说了。

“是我身子不中用，没敢告诉老夫人知晓，罗师傅若是去府里给人裁衣裳，切莫让人知晓。”

“姑娘孝心呢，小人自然不会多说半个字，您只管放心吧。”罗师傅又说，“六公公说前些日子宫里面忙乱，不敢随意出宫，这不一解了禁儿就出来了。”

又和罗师傅约定下次小六子出宫的事情，虽然我已经知晓了小姐的近况，但是现在得知皇后将于小姐不利，我又岂能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