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让想儿学管家无非是希望将来想儿出阁以后在婆家不至于任人揉捏，中馈一事，这里面的条条框框繁冗复杂，比我在宫里为小姐掌管清月宫还要繁琐几分，毕竟宫内不如宫外，要走各家人情往来，说的直白点，就是你必须会踩高捧低曲意逢迎的本事。

再想回来，想儿这几日给严氏扯的后腿我也不是没有听说，一会儿把厨房采买的单子和库房采买的单子搞错了，一会儿给下面那些管事婆子随便下指示张冠李戴的，听说昨天帮忙看账本还差点把账本给烧了……如果说想儿不是没有天分而是故意捣乱呢？

学不好管家，老夫人自然不敢让她贸然出嫁。

莫非是老夫人私底下已经为她相看了人家，而她不愿意？

这个念头只是刚刚划过，我便想起爹娘的故事。

“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我忍不住的问道，只觉得手上的力道忽然一重，我抑制不住的深吸了一口气。

想儿吓得赶紧抬起手，却不敢看我，反而让我心中的猜测越来越得到肯定。

她太聪明了，看起来是个没心没肺只管玩乐的娇小姐，说到底已经是可以成亲生子的大姑娘了，有了女儿心事也不奇怪。我没想到她伪装的那么好……不，不对，她自小便是这样几乎没有改变过，那么以她五岁幼龄来到相府，被当时还是陌生的外祖母亲自收养，与嫡亲的哥哥分住两院，五岁对于大户人家可能还是孩童，但是在穷人家里，尤其是我们那样遭遇生离死别的家里，早就已经知事了。

她是不安。

乍然到了新的环境，没有长姐长兄的陪伴，她惶然失措，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一点一点变成了如今的娇小姐，可是谁知道，私下里她也有一颗敏感脆弱的心？

“看着我。”我几乎是强强迫性的抬起她的下巴，撞进一双盈盈的泛着点点烛光的泪眼，“想儿，你告诉我，用你原本的样子，不要在我面前再作任何伪装！”

她彷徨的眸子慢慢幽深起来，原本即将夺眶的泪珠生生逼退，凤眼一挑，说不出的风情万种，这才是有爹爹当年风流倜傥的影子，偏偏眉宇中带着忧色，两种极端的气质融合在一起，捏出一个柔情似水的云想。

“姐姐……”她委屈的喊了我一声，伏在我的膝上哭泣起来。

云想小声的低啜一点一点敲击着楚云的鼓膜，那隐隐绰绰的声音在她耳里慢慢扩大，终于击垮她心中所有的思量。

我是怎么了？

我看着肩头微颤的想儿，凭空伸出的手想要抚一抚她的长发却怎么也放不下去，为什么我连自己的亲生妹妹也无法相信，我陷入了自己的臆想里，我觉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算计，她们的面具隔绝了我的窥探，而我已经无法分辨孰真孰假。

我似乎落入了一张巨大的网里，而这张网的编织者偏偏是我无法抗衡的上苍。

桑儿。

对，桑儿，他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

“姐姐……”

那才是我的目标啊，别的都算不上什么，我一定要把十三年前的往事查个清楚，桑儿为什么会那么说，他为什么会说，“姐姐，云馨，你可知母亲之死并非意外？”

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任凭想儿的哭泣，我感觉到膝盖处的濡湿，那滋味肯定很咸，我想。

对不起，我无法擦去你眼中的泪水，我不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了。

娘，我辜负了你的嘱托，非但没有照顾好弟妹，甚至已经不知道如何去照顾他们，也许将来我还会做出什么事伤害到他们……

我看着窗外，远处的天际已经泛起白色，晨光穿透厚厚的云层迸射出一束又一束耀眼的光芒，日出了，朝霞红了，天要亮了，可这夏阳再亮能否照亮我的心，这夏日再热能否温暖我的心？

我已经习惯人生只剩下守护小姐和怀念家人了。

终究还是颓然的将手垂下。

想儿哭的久了，累了，她的脸庞在我腿上蹭了一蹭，就像无辜的小猫，我又想起小时候她受了委屈，也是这样埋首在我的膝间。

不，我还是可以护住他们的。

我看着想儿的脑袋，若是我可以保护你，你可愿意原谅我呢？我曾是栖身皇宫的一尾银鱼，如今离了我的大海那便化作飞鸟，我拥有翅膀便可振翅翱翔，我会拥有自己的羽翼，不但你，桑儿，还有宫中的小姐，我一定可以护住你们每一个。

在心中做了主意，我便不像之前那般无措了。

“想儿，对不起，是姐姐不好，姐姐以前习惯了勾心斗角，是姐姐对你不够信任，以后我会保护你的。”我拥住她，她小小的瘦弱的身板是暖暖的，趴在我怀里却是永远那般没有防备。

到底是我龌龊了，我把每一个人都想的都太坏了。

“我不想管家，我看到那些账本就头疼。”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心境却已经不同于那日，我此时是无法言喻的心疼，只想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好，不喜欢就不看，我去跟老夫人说。”

“我做梦的时候梦见有个人抱着我睡觉，那个人不是娘，哥哥说那个人是你，我从小就没有娘。”我记得娘亲刚去世的时候，想儿整夜整夜的睡不好，都是我抱着她安抚她，这样一站就是大半个夜晚，那个时候爹爹酗酒，桑儿七岁，我也才十岁，我每天晚上都偷偷的哭，大概是那个时候哭的多了，后来泪也少了。

“外婆再疼我，也代替不了娘亲，我不想嫁人。”她这话说的几乎是有些倔强和执拗的，想儿忽然抬起头，让我看见她眼中的坚定，她也知道老夫人是想让她出嫁了，所以这样做着抗议？

“想儿，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长大了，是大姑娘了，就该嫁人生子，将来做一府主母，掌管中馈。”我不解，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姐姐，娘是我害死的，我无意中听到祖母和姚嬷嬷说娘是因为生我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娘是我害死的。”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娘生了她以后的确身子渐渐弱了下来，可是老夫人又怎么会知道？除非他们早就找到了我们，可是那也不对，如果他们早就找到了我们为何不帮助我们，而是任由我们在风雨中苦苦挣扎？还有，桑儿说过，娘是被人害死的。

一时之间我有些想不明白了。

“想儿，娘的死和你没有关系，娘是因为生病了，病的太重太重就连爹也治不好了，所以她离开了我们，那不是你的错。”我紧紧搂住她，可怜的想儿，她背负了这样的自责有多久了，她平日笑的那样无拘无束，却原来私下里有这样的苦衷。

你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惧怕成亲生子，你害怕将来有一日如娘亲一般香消玉殒？

第四十五章

想儿到底是带着满腹的心事被青珞和黄瑛请了回去，我看着她落寞的背影，这失去雀跃的身影看得我真难过。我并不担心她回去以后需要解释什么，我只担心她对母亲之死耿耿于怀的那颗心，你等着吧，我一定会查出事实的真相，还你一个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