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夫人命人炖的补药。”

“搁着吧。”

“……”

美芬是老夫人派来照顾我的丫鬟，原是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如今放来了我屋里，自是升到一等不提。她整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即使我面色不善，亦毫不畏惧，或者说是迎难而上，若是原来的我，定是欣赏她的勇气可嘉，只是如今这些，全都抵不过我心中的念头。

“姐姐……”

桑儿那句话，几乎是日日在我耳边响起，我，寝食难安。

“小姐，药还是趁热喝比较好。”美芬是个不怕死的，我这般冷脸对她，她却依旧勇往直前。

我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毛笔，走过去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我也知道她是得了老夫人的命令，我在宫里生病伤了元气，老夫人对此甚是紧张，我却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太医说得再危言耸听又如何，我一个老姑娘，身体保养的再好又有何用，如今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念头了。

喝完药，反倒没了兴致抄写佛经，我欲平心静气却适得其反，我心中的执念恐怕更深了，也罢，人若没有执念，可还是人？

美芬见我喝了汤药，自告退去回命了，碧草便守着我，这个小丫头胆子甚小，每每与我独处一室都畏畏缩缩，好似我是一头吃人的猛虎。

倚坐窗前，古琴独幽，我伸开手掌细细的抚摸，这是母亲曾经弹过的琴啊，怪不得我们身在乡野之时，她总是感叹不已。

母亲曾说，独幽与逸郎，琴可无而夫君难得，高山流水觅知音，琴再好不比一手好琴技，你爹是我的子期。

那日的琴曲，是母亲所谱，老夫人说的不错，她觉着这个故事甚为熟悉，因为它真的曾经发生过，只是母亲的曲子在我们最幸福的时光戛然而止，若她知晓我们的结局，可还奏得出这般美好的结局？

幼时我琴技不佳，难以奏出这首《浮云端》，母亲总是谆谆教导，乐此不疲。

“佳人浮云端，只望人间、不知悲欢离合苦；但落凡尘，虽品五味、情有独钟者，唯逸郎一人而。”娘吟诗时的表情还历历在目，如今坟头青草却不知多少。

“娘不知羞。”那时候的我还是不知世事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整日跟着娘亲学习琴棋书画，看着父母琴瑟和鸣。

“馨儿，爱，是要自己争取的，能和你爹还有你姐弟二人在一起，娘死而无憾。”

彼时想儿还未出生，桑儿也只是个三岁大的胖娃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亦能独自奏完这首曲子，娘若是听了，必然欣慰，只是那个结局太过讽刺，人生这般漫长，谁知道漫漫征途的最后，等待的是竟然是生离死别的痛苦。

不过，生的终点只有死而已，我又能强求什么？

独幽的琴声果然清脆而悠扬，我弹奏着，慢慢沉入其中，一遍一遍，慢慢回忆往事如前。

第三十五章

云想对于这个要做自己大嫂的人忽然变成自己的嫡亲姐姐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还是不能接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苦苦纠结了良久，决定亲自去看看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姐姐。

“表小姐，四小姐近日天天抄写佛经，喝完药就开始抚琴，我们小姐的琴弹得可真好，姚嬷嬷说比云夫人当年还要出色。”

“真的吗，我姐姐真的这么厉害？”

云想是个跳脱性子，她虽然自小在京中长大，然而脾性却不同于任何闺阁小姐，她是楚氏手上的明珠，比起当年的连翘还要珍惜万分。楚氏只想这宝贝疙瘩安安稳稳的长大然后嫁人生子，她相信，只要相府门楣不倒，云想的亲事只好不坏。

当年五岁大的小女孩，就这样长大了，她两岁丧母，三岁丧父，五岁时来到外祖母身边，最亲近的人除了哥哥就是外婆了。现在，终于有个姐姐了，听哥哥说过无数遍的姐姐，她对于姐姐的印象，只停留下那个朦胧的影子，那个云仲楚刻意描绘的形象里。

美芬引着云想一同来到昔日的绿翘居，如今的主人已经换成了连翘之女连楚云了，不得不说老夫人对这位四小姐的爱重，绿翘居留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哪位孙小姐或是面前这位表小姐，都没能求得这座院子，就是住一晚也不能。

“小姐在弹琴，表小姐自己进去？”不得不说美芬在老夫人跟前能做个二等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见云想一脸的忸怩，有点壮士断腕的决心偏偏随时随地都像是要漏气似的，便好意避开给这位宝贝表小姐留下自己的空间。

无论如何，人家是嫡亲的姐妹，就算分离十年，亦是血浓于水。

“你先下去吧，别来打搅我们。”云想点头，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终于吸了一口气，决定去会一会，哦不，见一见这位亲姐姐。

“诺。”美芬笑笑，表小姐和四小姐明明都是云夫人生的，怎么完全都不一样呢？一个太冷，一个太热，若是二者可以中庸一番，那就好了。

待美芬去干活了，云想才磨磨蹭蹭的往屋子里走去，她顺着声音慢慢走，绿翘居她也不是没来过，但是她从没有住过，外婆一直留着这屋子，她不止一次的问，但是外婆从没有告诉过她，她以为，这里是外婆对母亲的怀念。

如今姐姐住了进去。

其实她已经在心中认定了这个姐姐，要知道她做梦都想要一位姐姐，或者说是母亲，自小云桑兄兼父职，男儿胆大却不细心，总是少了一份类似母爱的关怀。

没想到上苍真的怜悯她，把她的姐姐送了回来，想着，她咧嘴一笑，流露出的是不同于连楚云的天真烂漫。

果然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云想偷偷趴在窗下，听着连绵不绝的琴声，心中忍不住的赞叹，这个姐姐琴技这样高超，真是太给她长脸了。她往里面望去，哥哥说过，姐姐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原来母亲就是长这个模样啊！

云想忍不住就看呆了，怎么自己就没有遗传到母亲的三分颜色呢？

我抚着琴，久久没有回神，忽然看到窗前冒出的一个小小脑袋，颇为意外，我其实，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同想儿相处。

我们已经分离太久了。

“哥哥说你跟娘亲长得很像，外婆说哥哥跟娘亲长得也很像，但是我长得不像娘亲。”

她的声音闷闷的，和儿时那软软糯糯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姐姐，哥哥欺负我，哇——”

“姐姐姐姐，抱我，抱我。”

我莞尔一笑，习惯假笑的我，不知道笑起来会不会太过僵硬？但是我不愿意在面对想儿时还虚伪做作，偏偏我的良知和纯真全都泯灭在了那座深宫里。

“你长得和爹爹更像一些。”我淡淡的解释，既然没办法表现出温暖，那我宁可疏离也不愿在她面前装作虚伪，她毕竟是我的妹妹。

“要是我也像娘亲就好了，就能和你一样漂亮。”想儿却没有被我的冷淡吓到，大抵血缘就是这样的解释，无论分离有多久，那种得天独厚的亲昵是不会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