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说了，我是云馨，我是。”我握紧拳头，银制的铃铛硌在掌间，因为长期束缚而有些僵硬的手似乎微微有了知觉，虽然那是一种痛觉，我有些茫然的转过头，在他的眼里慢慢看清自己，似乎还是十年前那个稚嫩的身影，“尚书大人，我跟你走。”

云桑一喜，我从他的面容里看到父亲的影子，反之，他亦在我身上看到了娘亲的身影。

“没想到姐姐长大以后，和娘亲一模一样。”

我微震，我这张脸，亦有娘亲的倾城之貌？

我已很久没有仔细照过镜子了。

琳妃看着云桑欢喜的从里面出来，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她不知道这宰相府的老老小小为何会来寻珑月，珑月的家人早就没了，她是世上珑月唯一的家人，她这样安慰自己。

我调整了位置，目光停留在门上，看着门扉轻启，小姐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她有太多的疑惑，却不敢问我。探究的目光一下一下扫过来，我直视着她，对不起，这一次是我放弃你。

“小姐，坐。”

琳妃听云馨这样跟自己说话，心更沉了，她慌得六神无主。

“珑月。”

“我们在一起待了十二年，是你陪伴我走过失去桑儿和想儿的日日夜夜，所以这一次你设计我，我不怪你。”既然已经决定离去，那么我给你一个无牵无挂，也给自己一个无路可退。

她瞪大了眼睛：“原来你都知道。”

“从我推开那扇门起，我就猜到了，你给我下了药。”我本来不打算和你摊牌，对不起，但是我必须离开这里，所以这一次算是我对不起你。

“珑月，我，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看着在我面前没了妃子形象的她，往日她为了这一宫之主拘束自己，改了她原本跳脱的性子，此时却觉得格外顺眼起来，她伏倒在我床前六神无主的模样，我已有多时未见。

“我……”我死死咬住唇瓣，忍住那句原谅的话，不是我太过仁慈，我早在这里变成冷血无情的人，我只对一个人好，那就是我面前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起，对她好从责任变成了习惯。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在小姐和弟妹之中做选择，我亦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难以做出选择，我心心念念的弟妹，我应该选择他们，我现在却对小姐无法割舍。

人之常情，人之长情啊。

我颓然的松开手，握在手里的铃铛顺势落了下来，好巧不巧，翻滚在小姐手边，想去捡回来的动作生生忍住，让她看见吧，让她看见也好，我这样想。

“这是什么？”小姐抬起头，顾不得擦去眼角的泪痕，“这是……”

她的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

“这个铃铛怎么会在这里，它们怎么会在这里！”不是问句，是强烈的肯定句，与其说是她在质问我倒不如说是她不愿相信。

“小姐，这是——”我欲言又止，我要怎么跟她说，她才能够接受。

“他们怎么可能还活着，他们为什么还活着，珑月，你不要跟他们走好不好，没了你我怎么办，我会死的，你留下来好不好。”

她哭的无状，我却只能硬起心肠来拒绝，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那件事情面前，你和弟妹，都只能退至一旁，包括我自己。

“小姐，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心心念念的是什么，对不起，我等他们太久太久了，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的小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希望你能早一天明白，在这里，爱都是虚伪的，只有活着才是真实的。

她捂紧耳朵不肯答应：“不，不——”

“即使我不在了，我依旧会看着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没了我，你就不能任性了，你要更加隐忍，清月宫里，恐怕只有岚非可堪重任，但是杜重对岚非有非分之想，你要记着减少他二人的接触。”以后，我就不能帮你看着了。

她死命的摇头，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可是无论如何，木已成舟。

“小姐，你别哭，若是有任何事，你就来找我。”

“你别走，你走了，我会恨你，会恨你的。”

那，你就恨我吧，你对我再多的恨，也唤不回我了，我心中有的只比你更多。

我把她搂到怀里，痴痴的想，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第三十四章

我从未想过，忽然有一天，自己竟然还能从一名普通的侍女成为堂堂宰相大人的亲孙女，成为礼部尚书的亲姐姐，我生来二十三年，竟然从未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世，我只觉得，可笑？

十二年前，想我母亲重病，父亲忧愁，这所谓的外祖父又在哪里呢？他口口声声说视母亲为心头之肉，那又为何偏要等到父亲母亲相继离世，逼得我为奴为婢也没有出现？

哼，真正是可笑。

可是，我却不得不低眉顺眼的敬他为祖父，他竟然逼我从母姓，而我，别无选择。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云馨，不再是珑月，我是连楚云。

“回去告诉老相爷，从今以后我便是连楚云！”

我还未出宫，这个素未谋面的外祖父就送来了这样一份大礼。

丞相府又多了一名小姐，是老相爷的亲外孙女，老相爷做主要将表小姐写进族谱，以后，这就是相府嫡亲的四小姐了。只是这位小姐的年纪有些大了，说是自小身子不好，一直养在深山里，如今身子好了，便接了回来。

只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在宫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如今身份转换，怎么会没有丝毫传言呢？

我是一个在宫中待了七年的女人，主子受宠多年，早先又在宫中多有传言，我是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女人，老相爷，对，我在私下里不愿意称他一声祖父，老相爷为何又偏要把我留在这里不许我与弟妹团聚呢？我只是从一个固若金汤的牢笼，换到了另一个小一些的牢笼而已。不过，如果这一切是我来承受，可以换得弟妹安宁，我心甘情愿。

我总是想不通，便什么也不去想了，我连在皇宫都能生存，更何况一个丞相府？

我住在母亲从前的闺房，老夫人说，这里的布置和二十四年前是一样的，她一直都在等母亲，因此命令丫鬟日日打扫，从不懈怠。只是没想到，我那苦命又可怜的母亲没能回来，而我，时隔二十余年，住进了这里。

我与想儿分离之时她才五岁，在她的记忆里恐怕没有我这个长姐的存在，我依稀记得他们告诉想儿我的身份之时，她满眼震惊。

“这，怎么会？”

那一句话不像是她会说出的话，我虽只见过她一面，却也能对她的性子猜出几分。

桑儿在我耳边呢喃的话语日日响彻耳畔，我食不安寝、夜不能寐。

“小姐。”

“什么事？”

我烦躁的应声，没想到来了这里以后，我竟然适应的很好，我从前是奴婢，如今已是相府千金，身份变化，却没有丝毫的不适，我忍不住怀疑，莫非我从未甘心沦为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