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什么要在人群中拼命寻找她，为什么要带她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之后会怎样……自己对于这个女孩的感情是喜欢啊。

自己是喜欢她的啊，可是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啊啊啊啊——”野兽般的怒吼残忍地撕裂了这永别之后的沉寂，萧一楠暴怒地抓起地上的环首刀，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该隐面前，因过度悲愤而扭曲的脸狰狞可怖，瞳底却是死灰一般的颜色。

“把她还回来！”

凄厉的刀弧笔直地向该隐劈去，该隐却正定自若挥剑击中刀身中部，毫不费力地格开了攻击。他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接近疯掉了的少年，无尽的悲伤与巨大的愤怒交替着体现在他的面部肌肉上，他的身体支配权已经彻底被感情夺取，现在把刀刃挥向自己的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誓死如归的少年了，而是纯粹的人类负面情感。

“还回来！”

攻击再度被格开，他现在使用的只是单纯的劈斩，动作机械性重复。对于该隐而言现在杀了眼前的这个人类比散步还要容易，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还回来！”

“还回来！”

该隐能察觉到这个人类的力量越来越弱了，所谓情绪支撑起来的力量只能维持这么短的时间，人类终究是卑微下贱的……

“还回来……”精疲力竭的萧一楠从体内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呼喊着，声音却比呼吸还要弱几分，举起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刀刃以纯粹的重力加速度向该隐的额头落去。

该隐收回了他的黄金剑，轻描淡写地握住了那柄环首刀的刀身，轻轻一拽便把它从萧一楠的手中夺了过来。

恍惚中萧一楠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攻击的武器了，索性缓缓举起右手握紧拳头，无力地向该隐的脸挥去。

青鳞密布的尖锐利爪罩住了他的脸，如同死神镰刀一般的指刃在他的后颈扣合，该隐如同拎这一只毛绒玩具熊一般把他整个人从甲板上拎了起来。

利爪的缝隙中他看到了该隐手臂渐渐突起的骨刺撕裂，青鳞扣合下虬结的肌肉曲线嚣张地暴露着，虽然仍如一座石像一般面无表情，但赤红色瞳孔中流露出来的却是嘲讽与轻蔑。

盈满了眼眶的温热液体顺着脸颊缓缓流了下来，与鲜红的血液最终汇成一路，沿着下颌有些锋利的弧度滴落，在空中拖拽出一条妖娆的细丝，最终在地面上化为了一朵盛放的百合。

“在地狱的荆棘丛中忏悔吧，人类。”该隐的声音如同南极浮冰一般冰冷，毫无温度，却暗含了磅礴的杀机。

瞬间爆发的巨大魔力在甲板上掀起了冲天的气浪，森然的黑色双翼在空中震开，漫天的黑色羽毛围绕着他们旋转飞升，如同一场黑色的风暴。抓着萧一楠脑袋的利爪脱离，几乎在同时闪着惨淡白光的利刃贯穿了萧一楠的胸膛，被血液染成鲜红色的刀锋从他背后突出，直指浓雾中隐约可见的那巨大的烟囱。

巨大的黑翼遮住了浓雾中的大片纯白，鼓起的狂风暴躁地驱离了周围浓重的水汽，该隐在双翼的助推下猛然突跃，从静止瞬间加到了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身形在白雾之中化为了一连串虚影，最后定格在了如巨人般矗立的1号烟囱。

萧一楠被自己的环首刀钉在了烟囱的中心，如同在本丢比拉多手下受难，最终被钉在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鲜红的血液顺着血槽爬满了整个刀身，沿着刀柄尾部的圆环缓缓坠落。胸口那惊心动魄的红色浸透了杰拉尔德送给他的白衬衫，宛如一朵在雪地中怒绽的红艳蔷薇。

他知道这次自己真的要死了，明明是如此严重的贯通伤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也感觉不到恐惧，反而觉得一切安详，就像躺在盛夏时分开满花朵茸茸的草地上享受着初晨的阳光一般。

也许是知道自己马上又能见到她了，在另一个世界。

意识似乎渐渐溢出了身体，随阵阵海风飘荡在这一片白蒙蒙的雾气之中，他好像看见了那个被钉在了烟囱上的自己，现在仍能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泛起的临终前的微笑，他声声伸出手想抚摸那张苍白的脸，明明手掌与面颊已经贴合，却没有任何触感。

白稠的雾气如同巨大的幕布，点点滴滴的往事在那一片纯白之中不断闪现，令他吃惊的是有许多场景是他已然淡忘了的，但此刻那些温馨的画面却如此清晰，一如发生在昨日。

自己的亲戚朋友一个个浮现在自己的身边，母亲、姐姐、苏芷涵、天羽绫、祖骁、帕维尔、索菲娅、莱斯特、洛娜、尼尔、伊恩、尹哲琛……大家把他围在了中间，面容温和安详，嘴角上挂着很浅很浅的微笑，似乎被风一吹就会散开一样。

黑暗渐渐侵蚀了自己一个人守着的那片纯白，亲友们的面容在那不断扩散的黑色之中渐渐消失，可是他却没有觉得害怕，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舍，他知道是时候和他们告别了，从此以后他们便不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阴阳两隔。

绝对的黑色渐渐违和，吞噬了周围那最后的一片洁白，在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又是那么的孤独。

有一束明亮的光线溶解了周边的黑暗，萧一楠不知道那是什么，身体却先于意识一步缓缓走了过去。光环萦绕中渐渐浮现出了韩舞曦的身影，如此璀璨，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这一片黑暗之中。圣洁的光芒给她镀上了一层高贵的金色，沐浴在那一片灿烂阳光中的她宛如落入凡间的天使，仿佛随时都会展开那纯白的双翼飞向遥远的天堂。

萧一楠缓缓跪了下来，双手撑住地面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滴答。

脸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盈满眼眶的泪水终于还是滑了下去，滑下去，滑下去，滑到一片痛彻的心扉里……

没有抽泣，没有哽咽，只有一声颤抖的“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韩舞曦摇了摇头，精致如细瓷般的面庞安详，动人的声音犹如冬日里的暖阳：“谢谢你，萧一楠。”

他猛然抬起头，伸手想要抓住她，泪水润湿的视线中她的面庞变得模糊，隐匿在了一片光芒之中，他却感觉他们之间隔了一整个世界的悲伤。泪水在眼眶中逐渐汇集，仿佛置身于一片光的海洋之中，沾满鲜血的手努力地伸向那万丈光芒之中，却什么也无法触碰到。

盛放的光在指尖相碰的那一瞬间崩离，如同无数萤火虫四散飞舞，流光聚集在一起犹如降临人间的天河。光带盘旋着消散，从他的衣褶边流走，他伸出手想抓住那些游离的光芒，可是他却什么都抓不住，哪怕一丝一毫。

终于光芒消尽，重归于黑暗的世界中萧一楠颓然倒地，空荡荡的瞳孔中映射出来的是无尽的黑色。

“我说过我们不就还会再见的。”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撞击着有些稀薄的空气，打破了这黑暗中的死寂。

萧一楠知道那个梦中的人又出现了，一丝苦笑爬上了嘴角：“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