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芸命下人做了一桌丰盛的午餐，于是在庭院和暖的日光中，三个人便坐在桌前边叙家常边吃饭。沈慕泽沉静腼腆，在婶婶面前不好意思动筷，贺兰芸便夹了肉进她碗里：“这个是给慕泽的。”又夹了一块放进沈千秋碗里：“这个是给秋儿的。以后咱们家里的好东西，都给你们两个，一人一个，你们说好不好？”

沈千秋和沈慕泽同时答道：“好。”

随后相视一笑。

熏风吹过，庭内的老树枝叶轻摇，落英缤纷，阳光在树影间一闪一闪地，像rou碎的金子。

—沈千秋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金灿灿的阳光穿过窗子，把他从沉睡中唤醒。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舒服的一觉了，好像所有的负担都在那梦里被卸了下去。门外的师兄弟们还在议论：“沈师弟怎么现在还不起来啊，早课的时间都过了。”

“可能最近他太累了吧，要不咱们别吵他了，自己去练剑吧。”

“说的也是，沈师弟刚开始兼大师兄的职务，自然有很多事情是应付不过来的，半个月都没休息过，咱们还是让他好好睡会儿。走走走，咱练剑去。”

几个弟子于是嬉笑着走远了。

沈千秋坐起身，直感觉整个心都充实了，他站起来望向窗外，倾秀习剑堂的姑娘们在练剑，沈慕泽却是不在。

*

晌午的天空万里无云，掠过大山的风里已经有了春天的味道。

倾秀峰的几个女弟子站在天桥旁边议论纷纷：“哎，你们快看，那不是沈千秋吗，他可是很少来咱们这儿！”

“是啊，今天是什么风把他给吹过来了。”

“你们在这里看什么，还不练功去！”裴玉烟突然出现，把几个女弟子吓了一跳。

女弟子们恭敬地施了个礼，悻悻走开了。裴玉烟见她们几个走远了，赶忙掏出一面小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见沈千秋差不多走过来了，假装无意间从他面前经过。

“哎呀，沈公子，你怎么来了！”

“见过裴师姐。”沈千秋十分礼貌地回应了她，“裴师姐可知道我家小姐去了哪？”

“哦，她在后山竹林修炼呢，说是要突破破地境…”

沈千秋也不等她说完便拱手告辞，转身向竹林走去，裴玉烟气鼓鼓道：“每次都这样，就知道看自家妹子，也不看看我。”

后山竹海，乃是历代倾秀弟子修炼的清净之地。这里虽处于山上，地势却较为平坦，翠绿的仙竹郁郁葱葱，熏风吹起，发出阵阵涛声。

沈千秋立于竹海之中，见湛蓝天空下，竹涛澎湃，花香鸟语，被山风吹下的柔软细叶四下飘飞，落在他身上，轻盈宛若女子的指尖。

就在他还沉浸在竹海清新之气中时，葱郁的竹林里忽然飞出一白色身影，她手持一柄玄铁长剑，步态极为轻捷，也不言语，飞到沈千秋身前就与他交起手来！

沈千秋观那白衣女子，不是沈慕泽又是谁，此时的沈慕泽，功力与之前相比又大有进境，不仅身法敏捷更多，出招更具谋略性，就连金声千弦也可以随意控制，不用宝琴都可以使得出！更让沈千秋惊奇的是，沈慕泽的剑术也突飞猛进，若是沈千秋不拔出白鸟，对付她还真的不能太随意。

此时沈慕泽乌发飘摆，眼光流转，对着沈千秋盈盈一笑：“千秋哥哥，指点一下我如何？”说罢，回身就轻盈飞了起来，向着那滚滚竹涛之中跃去，沈千秋心中自然高兴，也飞身紧随其后。

此起彼伏的绿浪之间，两抹白色的身影一前一后飞跃，忽快忽慢，时高时低，追逐切磋。兵器相交之声在沙沙叶鸣里隐隐现现。沈千秋的剑术要高于沈慕泽很多，与她交手，沈千秋不敢用力，只能用未出鞘的白鸟剑轻轻拨弄她出剑的轨迹，以纠正她的剑招。沈慕泽学得也很用心，不断模仿沈千秋的剑势和力度，仅仅只是半刻，便把逐月剑的基本招式学得有模有样。

“小姐真是聪明，只是看看就会了。”沈千秋由衷夸奖道。

沈慕泽腼腆一笑，手下的剑招却是没停：“哪里，我不过是看个皮毛，哥哥才是真的厉害！”

沈慕泽本不擅用剑，但对万曜宗的剑法依然天天练习从不落下，剑为兵器之首，能参悟剑道，对修炼宝琴也大有裨益。

飘然两剑荡来，沈千秋转身躲开，白鸟在玄铁剑剑身划出铮铮声响。沈慕泽的招式极为细腻纷繁，和男子所用剑招大为不同，仅是看看也觉得赏心悦目。沈千秋对招之间，竟有些恍惚。

“叮”地一声，白鸟的力度有些偏大，沈慕泽长剑脱手，脚下忽然失重，沈千秋反应过来，急忙伸手揽住沈慕泽的腰，她才不至于从竹叶之上摔落下去，而那剑却闪着银光，掉在竹林的泥土之上，发出短暂而清脆的声响。

沈慕泽有些失意，像是本想表现得好一点，却被自己搞砸了。而沈千秋则全然不在意这些，咫尺之距，他看着沈慕泽红润的俏脸上汗珠细密，又有倔强的表情，煞是可爱。

“千秋哥哥…我…是不是太弱了…”沈慕泽怯怯问道。

见沈千秋只是盯着自己的脸，半晌没有回话，沈慕泽不禁又问道：“千秋哥哥？”

“…”沈千秋这才忽然意识到小姐在问话，“没有。小姐进步很大，只是，手上的力道毕竟不比男子，只要勤加练习，以后一定还会长进的。”

“嗯！哥哥说得对！”沈慕泽用力点点头。

“小姐累了吗，不如我们休息一下。”沈千秋说罢，便扶着沈慕泽落到地上。

对于沈千秋的到来，沈慕泽自然有一肚子的疑问，于是便一一细问了，沈千秋也如实作答。问及天机阁中所见之时，沈千秋显得有些迟疑。别的事情都还好说，只是那手心之字的事情，一直悬在他心里，像一块石头，压得他好不痛快。这件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可面对沈慕泽，他却无论如何不想瞒下去了。

“小姐，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哥哥请说。”

“我和两位师兄进入天机阁时，手心里被刻下一个不知是批语还是预言的字。夏师兄的是仙，雨师兄的是侠，而我的…”

沈慕泽眨眨眼：“是什么？”她伸手托起沈千秋的手掌，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见。

“已经消失了。”沈千秋叹息道，“那是一个…不太好的字。”

“不好？那能有多不好？”

沈千秋摇头：“小姐，我想问你。倘若有一天，我变成一个坏人，你会怎样看我。”

沈慕泽噗嗤一声就笑了：“你是最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变坏？就是全天下的人都变成了恶人，你都不会是的！我相信你。”

“我只是说…如果。”

沈慕泽想了想：“如果你所说的是离经叛道，不融于世俗，那我不会管别人是怎么看的，我一定会站在你的一边。就算这世界上只剩一个人愿意相信你，那也一定是我。我永远都坚信你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沈千秋心下一震，想不到自己在小姐心目中，竟然这样正直，即便自己以前做过那么多伤害她的事，她也完全不在意。他甚至有点不想继续问下去，但不问，他又觉得心中不踏实。

“如果我的恶念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会伤害到别人，甚至…会干出更…更坏的事情，那你会怎样。”沈千秋盯着沈慕泽的眼睛，紧张地等待她的答案。

沈慕泽似乎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她的表情不再像先前那般轻松，而是郑重严肃了许多：“我绝不相信你会是个坏人，但你一定要假设的话。若你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情…”

山风骤然变大，直吹得嫩绿的竹叶在两人之间飘飞而过，沈千秋看着沈慕泽的眼睛，那里没有半分惧怕和迟疑。

“我会和你一起死。”这句话从沈慕泽口里吐出之时，沈千秋都有些意外。沈慕泽让沈千秋死，这在情理之中，可是一起死，是怎么回事？

“若我改变不了你，我会和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这样，你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孤单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沈慕泽的语气诚恳坚定，没有半分欺骗的味道，沈慕泽说到便会做到，沈千秋了解她。

此刻，他定定地望着沈慕泽，心中热血翻腾，似是有千言万语，却哽在喉口，半晌，只说出了一句：“小姐…”

沈慕泽见沈千秋表情这样认真，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什么命啊批语啊，你还真的相信啊，那王半仙说小春会做皇帝，你也相信喽？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是随便谁就能给你下定论的，只要你的心是善良的，谁又能逼你去做恶人呢！”

听得沈慕泽这一番话，沈千秋的心忽然放松下来。的确，天机阁里的字，谁能说清楚是什么意思呢，倘若为这一个字就整日忧虑，那恐怕真的是庸人自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