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支队长，我……”堪堪追到与吴子健并肩的位置，陈栓柱结结巴巴地试图做出解释。

但出人意料的是，吴子健却一改话题，直接问起了文城的城门布防盘查情况。这到底让陈栓柱暗暗松了一口气，急忙开始做介绍。

“咱们这一趟是七个人，有七把短枪，怎么带进城去？”吴子健问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敌工队副队长表示，最稳妥的办法是用马车——在文城东郊距离东城门二里多远的地方，敌工队盘下了一家农家宅院，作为城内地下情报站的接应联络点。农家院里有一匹马一挂大车，可以徉做进城卖农货，把枪械等重要东西藏在马车里。通常，守城门的日本兵以及侦缉队特务，只是重点对进出城门的可疑人盘问搜身，对马车之类的交通工具往往浮皮潦草地检查一下就放行了。

吴子健当然知道文城东郊的那户农家院——除了驻守的两名敌工队队员，农家院的真正主人一对中年夫妇，正是从西坪村甄选派过去的，其夫妇二人俱为“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积极分子。这还是身为委员会副主任的女兵张绣亲手选出来的呢。

想到漂亮的女兵张绣，再联想起潜伏在文城的敌工队长肖俊平，徐旅支队长禁不住嘴角浮起了一丝笑容这对若即若离的隐秘鸳鸯，已经有好长时间未曾谋面了。

无论是作为昔日的徐旅二营副营长还是如今的徐旅关门山支队支队长，吴子健都对肖俊平怀有绝对的信任。至于陈栓柱跑回来汇报的那些问题，在吴子健看来皆属平常——那只不过是看问题的角度大相径庭罢了。

当然，刘树那边需要给出一个交代，否则他极有可能揪住敌工队长不放。这位大政委是在红军时期参与过大肃反行动的，倘若他祭出那样的审

查手段，肖俊平无疑凶多吉少。

“栓柱，你马上派出人赶往文城，通知肖队长我要去地下情报站的消息。另外，你让其余的敌工队员继续分成小组，在青龙河中下游两岸的村落里搜集日军便衣队的活动情况——记住，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文城礼士巷八号王穗花的情报二组，接到了军统山西站刚刚自太原发来的一封电文。

电文分两层意思。

其一，证实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将军，已经率部从晋南防线退过黄河，撤入河南地面；日军濑名师团主力目前占据同蒲路终点蒲州，以及左右相邻的芮城、平陆一线。

其二，鉴于濑名师团至此彻底打通了同蒲路全线，且其师团主力下一步动向暂时未明，情报二组原来以监视该师团为主的追踪“风计划”任务，立即作出最新评估，从快上报山西站。

手握着电台台长老刘送来的电文，军统女少校一屁股坐到八仙桌旁，愁肠百结，良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电文收悉的那一刻，坐镇杨柳巷一号院的军统中尉李彦、方墨书，正好也在礼士巷八号；老刘悄悄地将电文内容向他们复述了一遍，很快，包括特务连长赵木头在内的一干人等，便默默聚集到了王穗花的房间中。

通常，这位带枪的军统女人是不大允许下属们不请自进她的房间的，但是今天面对这鱼贯而入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王穗花没有表露出任何反感。相反，却缓缓将八仙桌上几个倒扣着的茶碗一一翻开，然后右手执起那个又高又圆的白瓷茶壶，开始向茶碗中斟水。

屋子里回荡着细细的水流落入茶碗中的清冽声响，不速之客们就这么静静地听着，眼睛则不约而同地盯着桌面上的那纸电文。

“坐吧，”终于，军统女少校完成了可谓漫长的斟水过程，打量着众人说道“来都来了，还一个个的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李彦第一个走过来，直接坐到了邻近女上司的椅子旁，随即抄起了电文读了起来。

其他几个人陆续默默地靠拢上前，或坐或立，围住了八仙桌。

电文纸迅速在众人的手中传阅了一遍之后，重新被放到了桌子的正。

“说说吧，站长这封电文意味着什么？”王穗花率先端起了一个茶碗，没滋没味地吞了一口水，然后斜睨着自己的部下问道。

“站里有让咱们撤离的味道了。”方墨书瓮声瓮气地开了口。

“是啊，”李彦马上接住话茬“濑名师团把晋南占领了，山西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咱们二组盯着的风计划始终无法揭盅，再在文城兴师动众地守下去，恐怕是没什么意义。”

“山西也不见得就是日本人的天下，卫长官虽然退往了河南，随时可以卷土重来，阎锡山在晋西南仍存有主力——我们391团还在大榆树山，关门山还有八路军徐旅支队……”

跳出来反驳的是中·央军特务连长，但是他最初慷慨激昂的语调却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

显得底气不足。显然，没有人附和他的观点。

军统女少校在椅子背上坐直了身体，转为正眼看着赵木头“打仗的事情我们管不着，说说那个风计划吧——我们如何答复站长？”

方墨书也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茶碗，放到嘴边却不啜饮“组长，我看不如顺水推舟、结束对风计划的追踪吧——不管这个鸟计划究竟是做什么的，现在看来对整个山西的战局都无足轻重了。”

“散了也好，这个不打一枪的破地方老子呆够了！”赵木头刚刚的发言没有引来众人的共鸣，此刻便悻悻地发泄起来“我带特务连的弟兄们回大榆树山去，391团只要有秦团座在，就一定跟小鬼子干到底！”

室内的气氛有些尴尬，特务连长的这一席话，颇有几分掀桌子散伙的架势。年长的电台台长老刘，禁不住出手拍了拍赵木头的后背，以示抚慰。

突然，李彦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厉害，笑得腰都弯了。就在大家不明就里的时候，他用一根手指指住赵木头“这个破地方你真呆够了？就没有什么值得你放不下的了？真这么绝情？”

赵木头瘦高挑的身影晃了晃，起初没明白军统中尉这番话的含义，但是随着对方的眼神越变越狡黠、笑容也越来越，他终于一下子反应过来，一张脸瞬间胀得通红李中尉这家伙，是在说孙妮儿！

噗哧一声，王穗花也笑出了声，随即就一拳捅到了李彦的肩头“你这个没正经的！人家赵上尉满腔的热血报国，到你这全给弄成儿女私情了。”

所有人都哄笑开来，中·央军特务连长转眼成了屋子里的笑柄——几天前他在文城街头意外邂逅昔日的心上人孙妮儿一事，在军统情报二组早已传得尽人皆知。

“咋了！？”赵木头狼狈不堪地反抗着“对，是还有我媳妇儿在这里——大不了，我带着她一起走……大榆树山里也有一村一村的百姓居住。”

王穗花一张俏脸几乎笑成了花，浑身花枝乱颤地揶揄道“瞧把你能的，还我媳妇儿我媳妇儿的！趁人家大姑娘不在面前，牛皮吹得够狠嘛。她要真承认是你媳妇儿，那你就把她领出来，我在宝元酒楼摆一桌酒——好歹我做过几天你的长官，就算马上散伙了，这杯喜酒总是要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