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崖匪帮的师爷今晚乘坐的马车，就是在这样的路径上摸黑前行。比起白天，赶车的喽啰要更为艰难地进行辨识。好在今晚的月亮很亮，可以比照着它校正方向。

饶是如此，当这辆除去了华丽车棚的马车，终于跌跌撞撞地驶入了八路军徐旅支队外围警戒线之时，已经过了晚上的九点了。

率先发现他们的，恰是今晚徐旅支队临时加派的骑兵巡逻小组。哆哆嗦嗦对骑兵说明情况的师爷，很快被交到了更靠近西坪村的哨兵手里，后者带着他们奔进了已经灯火稀疏的村庄。

吴子健当然还没有就寝，点着几盏马灯的支队部里，他正在与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以及两个参谋一边堆砌沙盘，一边讨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敌工队要立即逐个下沉到青龙河中下游的每处大小村庄，集中摸排近期遭到袭击的人家，登记所有被掳走女眷的情况，包括遇袭时间、遇害人数等等；其中，幸存者或目击者对袭击者外貌、行凶手法、使用武器的描述，尤要详细记录。

在此前散了会的讨论中，一营、二营和骑兵营的营长们，均一致赞同支队长吴子健做出的研判。唯一疑惑的是，大家都对神秘日军便衣队专门出动抓捕当地妇女的行径感到费解——日本兵所到之处烧杀奸·淫的暴行早已成风，西坪村第一次被日军重兵夜袭的那次，由于村里百姓大多未来得及撤离，攻占了村庄的小鬼子就对全村进行了洗劫；事后发现，不仅有众多女村民当场遭到强·暴，更有多达几十人的年轻女子被掳走，她们当中，有的后来遗尸于远离村庄的荒原上，有的则至今下落不明。

足见，日军对于妇女的淫掠暴行是毫不掩饰、公然实施的。如此再看这支鬼魅般出没于青龙河两岸的日军便衣队，其煞费苦心避人耳目抓走当地女人的行径，就显得非常不可思议。

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甚至因此提出质疑，认为神秘的日军便衣队与当地妇女的失踪，不见得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吴子健的推断也缺乏更确凿的证据，所以对陈副队长的质疑并不生气。晚饭后各营营长相继散去，他还特意留下了陈栓柱继续研究部署此事。

直到二营长派人报告黑石崖匪帮的师爷又一次急匆匆赶来了。

师爷对哨兵首先提起求见的，仍是二营营长魏鑫。是以哨兵便将他带到了流经村内的青龙河西岸的一座小院——那正是二营营部所在地。

与小鬼子激战了一个下午、并且遭受伤痛的二

营长，彼时已经准备休息；忽然又见到黑石崖山寨的师爷，当即又惊又喜地起身接待。

看了自己的义妹亲笔手书的字条，再听师爷讲述了今天与八路军小部队分手后的经历，以及刘五妹准备调动山寨大批人手云集文城救人的计划，魏鑫感到事态重大，有必要立即向支队长汇报。

果然，接到报告的吴子健，立即带着敌工队副队长，亲自从土地庙迅速赶到了魏鑫二营的营部。

昔日的徐旅二营副营长、如今的徐旅支队长，对于黑石崖匪帮的师爷早已不陌生了。双方一见面，吴子健也不做什么客套，开门见山地问起了情况。

一番问答之后，吴子健让敌工队陈副队长向师爷讲述了昨夜发生在小刘庄的惨案，并直接质问对方此案有没有可能是黑石崖山寨的喽啰、趁众当家的不在擅自出山作案？

师爷当场拍胸脯保证黑石崖的弟兄们绝不可能犯下此事——眼下几个当家的虽然不在寨内，但大当家的近来已经扶持了一名老成持重的大头目协管日常事务（其实有隐隐用他取代三当家的黑驴的意思）。刘五妹更是放出狠话，今后凡有再敢擅自下山打家劫舍者，一律处斩。

听师爷如此说，吴子健与魏鑫对视了一眼，后者则郑重地点点头，表示值得信服。

吴子健当即话锋一转“师爷，如果你有机会再见到白天被日本人绑在马车上的那个女子，还能不能认得出来？”

这一下，师爷却不敢再打包票，只犹犹豫豫地表示当时事发过于突然，并且两边的人几乎立刻就动上了手，穿便衣的日本人随后便拔枪开火——这阵工夫实在太短了，几乎记不住被绑女子的模样

“不过，大当家的保镖德洪，比起我离日本人更近，或许，他能看得真切些……”

徐旅支队长暗叫了一声遗憾——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黑石崖匪帮一行遭遇到的日军便衣队，其马车上至少绑架着一名妇女。假如能够找到该妇女，并确认她就是昨夜小刘庄被绑走的女子，那么也就可以明证神秘的日军便衣队在干着绑架女人的罪恶勾当。

但这难度委实太大了……

“吴长官、魏长官，黑石崖山寨从前有对不起贵军的地方，不过上一次大当家的率领弟兄们跟着魏长官的部队出击日本鬼子，这一次又向贵军进献了粮草，咱们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师爷满脸虔诚地说道“我临来之前，大当家的托我向贵军求情，帮忙救出我家的表小姐——只要贵军肯出手，无论结局如何，山寨愿意全体归顺八路军麾下！”

“先不说这个吧，”吴子健倒是大度地摆摆手“关于收编你们的问题，拖了这么久

也未见实际进展；现在你们大当家的有难，八路军倘若这时候跟你们谈收编，岂不是乘人之危？”

魏鑫急忙插话“你们大当家的除了要你回山调集人手，可曾有什么营救方案？八路军就算是肯出兵，总得知道如何相助吧？”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偷偷去瞄身边的支队长的反应。

“二营长说得对，”吴子健出手拍了拍魏大个子的臂膀“这个场子我们是一定要帮的——不单单是为了你们大当家的，跟你们交火的日军便衣队，徐旅支队早就想收拾他们了！关键是，眼下你们能够找到关押你家表小姐的地点吗？”

对八路军支队长提出的这个疑问，黑石崖山寨的师爷完全无言以对——眼下他的大当家的在文城应该开始有所行动了吧，只是，不知要从哪里下手。

“吴长官、魏长官，小老儿对两位实不相瞒，现如今文城东关大街上的宝元酒楼，就是鄙山寨开下的买卖；酒楼掌柜白宝元，实则是黑石崖二当家的。”

师爷此言一出，顿时令在场的八路军指挥员们群相耸动。

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一双牛眼瞪得溜圆，率先叫嚷道“这可真是看走了眼了！我在文城和那位白掌柜打过何止几次照面，生生没看出来他竟然是个土匪头子！”

“栓柱，别满嘴跑火车！”吴子健急忙出言喝止了鲁莽的部下。表面上他是在批评对方用词不敬不当，其实，徐旅支队长更是担心陈栓柱收不住嘴、将敌工队派人潜伏于文城的内情一股脑泄露出来。

果然，师爷用不无狐疑的目光盯住敌工队副队长“这位长官到过文城？认识我们白二当家的？”

一旁的魏鑫察言观色，迅速地截住了话头“怪不得呢！我跟你们大当家的打过几次交道，听她说起过山寨里的一些情况，也知道那个浑将将的黑驴是三当家的——偏偏就一直没见过你们的二当家的真身。想不到，他竟然在文城，还开起了大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