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知道的情况？”徐旅支队长急切地问道。

陈栓柱当即表示，他手下的敌工队员连日来一直化整为零，两三人为一组，深入到青龙河中游一带的村庄侦察暗访日军神秘便衣队的踪迹。小刘庄夜间的案情就是其中一个小组刚刚摸上来的，而且在开枪现场找到并带回了两枚子丨弹丨壳。

是毛瑟军用手枪的子丨弹丨壳。

很快呈放到桌面上的子丨弹丨壳，吴子健与魏鑫再熟悉不过了，他们立即证实了敌工队的判断。

半夜潜入，行凶杀人，掠走年轻妇女，用的是毛瑟军用手枪——这看上去太像昔日的土匪作案了！

“莫非是关门山匪帮的人旧习难改、重新出山了？”吴子健盯着二营长的双眼，难以置信地问。

魏鑫一下子涨红了脸，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犹疑地表示也不是没有可能——黑石崖大当家的刘五妹，刚刚带着师爷、黑驴等人给八路军送来粮草，随即他们一行就去了文城，今天归途更是发生了刘五妹的表妹被穿便衣的日本人劫走的不幸。不排除在这期间，黑石崖山寨有匪徒趁机

偷偷出山、重操打家劫舍的老本行。

此时的吴子健，已经知道了刘五妹表妹小菊遭遇的不幸——今天这场将徐旅支队主力意外卷入的愈演愈烈的战斗，在某种程度上恰恰是因为小菊而起。

蓦地，吴子健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他一把抓起桌子上的南部十四式手枪，用枪管指点着另外两枚毛瑟军用手枪的子丨弹丨壳

“这两件事未免太巧了！小鬼子不一定非得用王八盒子！假如小刘庄这两颗子丨弹丨不是关门山黑石崖匪帮的人打的，有没有可能就是今天现形的小鬼子的便衣队干的？！”

屋子里的人闻听此言，不由得都惊呆了。

与八路军魏营长的追击小队伍分手之后，女匪首刘五妹的师爷以及保镖德洪，在荒原上又疲于奔命、没头苍蝇般地追赶搜寻了半天，最终也未能发现劫走表小姐小菊的那两辆日本人的马车。

倒是在他们的身后方向突然传来了交火的枪炮声，时而激烈，时而微弱；时而很远，时而很近。

其中有一次，从他们的迎面开拔过去了一队全副武装的日军士兵，急匆匆跑步向前赶路。

师爷和德洪当然不会知道，那是大冢联队奈良步兵大队的人马赶去附近的战场增援的。

他们只是凭直觉，猜测应该是八路军徐旅支队的人撤退途中与日本人遭遇了。但是他们根本无暇牵挂枪炮齐鸣的战局，只是近乎疯狂地想要救回表小姐小菊。

天黑时分，两个人在距离文城东门两三里的地方，绝望地停住了步履。

一直被驾驭着疾驰的马车，拉车的那匹马早累得口吐白沫。而来自荒原上的交火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彻底消失了。

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师爷，咋办啊？咱们怎么去向大当家的交代？！”

身强力壮的保镖德洪，话语中已经有了哭腔。

年近花甲的师爷被今天的一连串惊变与奔波，折腾得可谓精疲力竭，一条老命几乎丢了大半条。这位在黑石崖山寨落草十几载、事奉过老当家的与大当家的两任主子的“智多星”，到了眼下这一地步，也同样有了一种末日可数的惊惶。

“这帮穿便衣的日本人，把表小姐带到哪里去了呢？咱们在城外没找到，会不会他们进了城？”师爷望着暮色中影影绰绰的城墙和城门的轮廓，用变得沙哑的口音说道。

德洪先是木然地摇摇头，随即又愤怒地咒骂起来“天杀的小鬼子，就知道装神弄鬼抢女人！有种的，来和老子真刀真枪干一场！”

几分钟后，两人终于达成了共识，必须趁着文城城门尚未关闭赶进城，硬起头皮去向大当家的报告这一噩耗。

一路上，尽管师爷与德洪各自都忐忑不安地揣测了大当家的会怎样惊怒交加地朝他们发作，可是，威震一方的女匪首在听到表妹的凶讯之后，瞬间暴露出来的竟然是软弱与悲痛，这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想象。

“你们……你们这些刀头舔血的爷们……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在宝元酒楼二楼的隐秘后房里，刘五妹几乎瘫坐到了地板上，泪流满面地呜咽着“我和小菊孤儿寡母的……怎么就沦落到这步田地……”

小菊虽然是她的表妹，但比之年长了差不多十岁的刘五妹，隐隐之间早将其当做女儿来供养，感情之深，无以复加。所以，师爷与德洪带回的惊雷般的

消息，一下子击垮了她向来坚强的神经。

前天晚上尚敢在文城街头操枪出手的大当家的，转眼却变成了一个伤心欲绝的无助女子；见此情形，心负愧疚的保镖德洪禁不住扑通一声跪到了刘五妹的面前，一掌接一掌地重重扇起了自己的耳光。

女匪首仍在自顾自地哀痛悲鸣，二当家的白宝元只好上前出手制止住了德洪的自残动作，同时拿目光示意师爷去搀扶起已经瘫软在地的大当家的。

此时此刻的白宝元掌柜，内心的惊骇其实要远远超过身边的同伴——前天晚上在城南袭击汉奸侦缉队长的风波还没有过去，今天他的酒楼里的两个喽啰伙计就又在护送表小姐回山寨的途中丢了性命；而据德洪亲眼所见，那帮穿着便衣的日本人竟然将两个喽啰伙计的尸首装上马车带走了！

这究竟是一帮什么样的日本人呢？他们枪杀后带走那两个喽啰伙计的原因又是什么？两个喽啰伙计的尸首被带去哪里？其在酒楼的身份会因此暴露出来吗？

更致命的是，刘五妹的表妹小菊活着落到了那帮日本人的手里，而护送小菊的保镖德洪则当场开枪打死了至少一个日本人——如果小鬼子回头审讯小菊，后者说不定会将黑石崖山寨乃至宝元酒楼的实情一股脑地招供！

就在今天白天，大当家的另一名保镖旺子的遗尸，已经被孟龙生侦缉队的人绑到了南城城门前的一根电线杆子上示众，并张贴了告示，要文城市动辨认这具袭击侦缉队长的反日分子的尸体，如有人其真实身份，将获得重赏。

这也是让白宝元格外心惊肉跳的一件事——旺子与德洪跟随着大当家的，曾经多次来宝元酒楼入住进出，尽管在文城期间往往行事很隐秘低调，但无法完全排除有人会认出他来。

正胡思乱想中，一旁的大当家的却终于收住了悲声——刘五妹毕竟是久经风浪的一方匪首，在经历了最初的崩溃之后，心智渐渐收拢；她意识到眼下绝不是哀痛惊慌的时刻，必须穷尽一切办法尽早找到小菊的下落，然后实施营救。

“师爷，你说过、日本人有可能把小菊带进了文城？”泪痕尚未干涸的刘五妹，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问道。

诚惶诚恐的师爷先是流露出了几分犹疑，随即点头表示，他与德洪沿着日本人马车大致逃遁的方向搜寻了很久，几乎把那一带的荒原都跑遍了，曾经路过由户人家组成的几片小村落、以及几座孤零零独处的农家宅院，但都未发现其踪迹。有鉴于此，那伙日本人很有可能是押着表小姐进了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