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以为这个女子是到绸缎庄购物的顾客，于是并未在意。然而当脚踏车骑过、他最后回望一眼绸缎庄之际，视线恰好从那个女子的正面掠过。

这一掠目之下，不禁令赵木头心头大震，险些从缓步骑行的脚踏车上掉下来！

——那个沿着东关大街向北走去的女子，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孙妮儿吗？！

方寸大乱的中央军特务连长，急忙又向前骑了几米远，然后停住车，稳稳地回头再次观望：天呐，果然是妮儿！那个曾经在丰店县城的绸缎庄王掌柜家、与自己朝夕相处了数个月的俊俏女仆孙妮儿！那个在日军破城后、被自己从日军魔掌底下救出来的落难女子孙妮儿！那个被自己甘冒违反军纪之险、派了特务连弟兄护送回老家的心上人孙妮儿！

赵木头激动得不能自持，又急切打量了一番前后情况，随即骑动脚踏车朝马路对面斜切了过去。脚踏车唰地一下，停在了自顾自前行的孙妮儿面前。

“妮儿！”

赵木头发出一声轻唤，声音都带着激动的颤抖。与此同时，抬头吓了一跳的俊俏女子，却失声尖叫起来：

“木头哥！”

这一声女孩的尖叫非同小可，引得路上为数不多的行人的目光全都朝这里看过来。

一时间，突然邂逅的这对青年男女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全然不顾半条街的人都在注视着他们。

“木头哥，你咋会在这儿！？”

欢喜得一颗心几乎要炸开的孙妮儿，双手抓住对方的一条臂膀拼命摇晃着，两脚则在地上蹦跳了起来。

中央军特务连长毕竟警惕，一面喜笑颜开地任凭这个女子对自己又抓又摇，一面下意识地扫视着左右：

“妮儿，换个地方说话。”

一语警醒，已然兴奋忘形的昔日俊俏女仆、如今的八路军徐旅支队女兵，顿时明白过来，急忙收起肆无忌惮的言行，也学着她的木头哥向左右扫视了一番。

“到我店里去——就在那边。”

孙妮儿用手一指十几米开外的成瑞祥绸缎庄，换成轻声对赵木头说道。

这一下却把特务连长吓得不轻——已知成瑞祥绸缎庄是八路军徐旅支队用来伪装的地下情报站，眼下的军统女少校正严令部下与之切割疏远，自己怎么可能还送上门去？！

且慢——想到这里的赵木头忽然心头一动：妮儿怎么竟然说那是她的店？

还未等他思考明白，远处忽然有两辆日本兵巡逻的三轮摩托车一前一后呼啸着驶来。特务连长顺势一扯孙妮儿的衣袖，努起嘴唇朝这条街的北面使了一个眼色。

冰雪聪明的孙妮儿当即会意，两个人于是并肩朝着刚才的行进方向，缓缓迈动了脚步。

日本兵的摩托车从他们身旁的大街中央驰过，渐行渐远。那一刻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一颗心都在欣喜若狂。同时，也都有一个相同的疑问呼之欲出：

他（她）怎么竟然到了文城？！

“妮儿，你说那家名叫成瑞祥的绸缎庄、是你开的？”

这一刻，脑筋灵光的中央军特务连长已经迅速记忆起了往事——391团还在丰店县城驻军的时候，孙妮儿正是该县最大的绸缎庄王掌柜家的女仆，她所服侍的女主人、王掌柜的太太夏百合，出嫁前的娘家就是在晋南平泉县经营布匹绸缎生意的，而且据说生意做得很大很红火。

听到对方如此发问，孙妮儿竟然咧嘴笑出了声，此刻的她，全不顾所谓的男女大防，双手用力揽住与之并肩同行的赵木头的左臂，几乎依偎在其肩头。

“木头哥，你说啥呢？我哪有本事开那么大的店！我在它家店里做工的。”一面说，一双大眼睛就调皮地忽闪着，极力贴近注视着她的木头哥的面庞。

蓦地，右手扶着脚踏车车把的特务连长停下了脚步，同样近距离凝视着对方的目光，脱口问道：“妮儿，你在成瑞祥做工？你不知道他家店是八路军开的吗？”

满面桃花的孙妮儿闻听此言不禁吓了一跳，但随即就反应过来——对啊，木头哥是中央军391团的特务连长，而八路军徐旅支队是与391团联合作战的友军！

“木头哥，原来你都知道成瑞祥的底细呀！那你来这做什么？莫不是咱们的部队要收复文城了！”

“嘘，轻声——”机警的赵木头朝着刚刚邂逅的心上人做出了一个示意，后者即刻收低了声音。

“我不是派弟兄把你护送回平泉县了吗？啥时候又来的文城？你知道成瑞祥是八路军开的？”

赵木头的心头有无数个疑问，这时便一股脑地倾泻了出来。

两人这时已沿着东关大街向北走出了二三十米，成瑞祥绸缎庄在他们的身后正渐渐远去。

“木头哥，说来话长，”孙妮儿也开始谨慎地打量着左右，尽量选择身边无人经过时才轻声说话：“我后来是被我家小姐的哥哥回平泉老家探亲时、又带到了关门山八路军根据地的——他是八路军的骑兵连长——到了关门山我就加入了八路军，因为我懂得绸缎庄的生意经，部队就把我派来文城、帮着经营成瑞祥。你说的对，成瑞祥就是八路军做掩护开的店铺，在城里秘密搞日本人的情报。”

“徐旅支队的骑兵连长、就是你和王太太总跟我们提起的、当了八路军的那个亲哥哥？”赵木头终于捋清了繁杂的线头。此前还在丰店县城驻军的时候，391团临时借用了当地绸缎庄王掌柜的深宅大院做团指挥部；所以，王太太也就是夏百合偕其女仆孙妮儿，经常得以与包括特务连长、团参谋长乃至秦团座本人在内的391团军官攀谈；夏百合兄长在陕北闹红军以及后来被改编成八路军的情况，整个391团团部近乎无人不知。

“没错，就是他——夏连山，我家小姐的亲哥哥，现在已经是徐旅支队的骑兵营营长了！”

尽管从老家平泉县后来陪嫁到了丰店县，但与夏百合情谊甚笃的丫鬟孙妮儿，仍一直习惯使用闺中的称谓“我家小姐”，至今未变。至于夏百合的兄长夏连山由骑兵连长升为骑兵营长，则是她刚刚从领导肖俊平那里获悉的——后者作为徐旅支队敌工队队长，此刻已变成瑞祥的头号掌柜。

“天呐，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妮儿，你竟然都是八路军女兵了！咱国军也有女兵，以前我在师部的电讯连看到过，是专门摆弄电台收发电报的。”

感慨万千的中央军特务连长话音未落，就被孙妮儿嗔怪地在肋骨上连捅了几拳：“木头哥！谁是老母鸡谁是鸭？你瞎说八道些什么！”

他们这对年轻的男女在街头忘情地亲昵笑闹，难免引来了路人许多诧异的目光。赵木头率先注意到了这一点，急忙提示自己的心上人，两人这才变得中规中矩地行走。

“木头哥，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来文城做什么？是中央军要打文城了吗？”

到了这一地步，赵木头已没得选择，何况面前的妮儿又是他心目中的未来媳妇，因此便将自己一直被391团派来配合军统山西站潜伏在文城的情况，竹筒倒豆子般地叙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