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动一个步兵联队，为了进攻八路军的一支小股部队？”军统女少校再度抢过了话头，显然他对秦忠孝刚刚的分析颇为动心：“八路军关门山支队现在名头叫得挺大，其实不是原先徐旅的一个营吗？日本人会为了一个营的八路军、从铁道线兴师动众地运回整整一个步兵联队？笑话。”
张宏的面孔倏的一下胀红了——军统女少校的这番反驳有理有据，顿时显得他这个团参谋长有些草包。
央军校先是对王穗花暗竖起了大拇指，钦佩对方的谋略与卓识，然后说道：
“王少校也觉得这里面不正常喽？当然，如果属于刚才提及的两个联队正准备实施换防的情况，那说得通了——萩原旅团大冢联队自南下攻占丰店、城之后，始终在这一带驻扎；相反，同属于该旅团的西条联队，则在春节过后便开赴晋西南前线，如今已经与阎锡山的晋军作战了一个半月以，可谓人困马乏。假如日军的旅团司令官此时将两个联队对调一下，是完全合乎情理的做法。”
王穗花点点头，但没有吭声，等着对方接下来的分析。果然，秦忠孝话锋一转：“可是，这个西条联队抵达城后，却在西郊搭建了大规模的兵营驻扎下来，这有些不对头了。因为，如果是换防，西条联队势必要直接进入大冢联队的防区，以便尽快接管他们的守备任务。而与之同时，大冢联队也应该退出现在的防区，整装后开往晋西南前线。可是——”
“——可是现在他们却没有表现出换防的动作，一个固守原地，另一个则开始进攻八路军的根据地！”军统女少校莫名兴奋起来，出言截住了秦忠孝慢条斯理的论述。
参谋长张宏在这时也终于抓住了展示自我水平的要点，同样抢过话头评论道：“的确很反常。西条联队从晋西南前线调来，那里的战局对日本人来说并不算顺利，按常理，如果是退下来换防，那么大冢联队应该尽快接替他们开赴前线；可是现在两个联队都没有要南下的意思，整整一个旅团的兵力置留在了城附近，他们想对付谁？八路军和我们？这也太给咱们面子了罢！”
出人意料的是，王穗花在这一刻却突然绽放出了笑容，而且一度还笑出了声，漂亮的面庞俨然拂过室外的盎然春意。两名身着央军戎装的校官，顿时被笑懵了，他们面面相觑地愣怔了片刻，直到这个平民服饰打扮的女人正了正色，开始作出解释：
“团座，参谋长，我之所以对小榆树山里的日军耿耿于怀，是因为从前通过一些蛛丝马迹的追查，让我研判小榆树山内有日本人的秘密勾当，只不过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才几次三番请求贵军实施武力摸袭侦察。”
秦忠孝和张宏听到这，禁不住又对视了一眼，似乎想判明军统女少校的话里是否有抱怨和指责的成分。但是王穗花显然正说在兴头，根本无暇去顾及对方的感受：“直到今天，我们共同见证了日军将整整一个旅团的兵力放到了城、小榆树山、丰店一线；如果如二位分析的那样，西条联队从前线调回并非出于换防目的，那我现在可以断定，他们是为了小榆树山里面的秘密而来的——消灭与小榆树山三足鼎立的大榆树山和关门山的国军武装，解除其对小榆树山的近端威胁。”
张宏一腔好之情再也按捺不住，于是趁着军统女少校心情舒好之际问了一句：“王少校恕我斗胆，敢问这座小榆树山里、日本人搞的秘密勾当是什么？”
王穗花朝着发问者投去冷冷一瞥，却没有作出回答。另一端的央军校眼见自己的参谋长犯了忌讳，急忙出言打圆场：“王少校不要误会，参谋长绝无窥伺军统机密的意思，这里没有外人，王少校也不必担心走漏风声。”
然而秦忠孝的这番模棱两可的解释，更加剧了王穗花的抵触和警觉，若非眼下正有求于央军391团，她这个军统少校只怕当场要发作：
“秦团座所言不虚，小榆树山里面可能存在的日军机密，恰是王某人以及山西站孜孜以求的；要贵军施以援手，也并非王某人的私人之请——如果团座和参谋长大人一定要先知道个机密的内幕才会给予帮助，那我也只好向山西站站长请示，得到同意后方能向两位透露一二！”
参谋长张宏今天在这个场合第二次变得面红耳赤，想不到自己的冒失发问，一下子让军统女少校如此反感，甚至抬出了军统山西站的站长要员施以威胁。情知惹了祸端的他，急忙将目光投向秦忠孝，求助团座大人化解这道“无妄之灾”。
秦忠孝已经在心里暗骂参谋长的多事与愚蠢——眼下391团特务连以连长为首的四个侦察小队，正在摸袭小榆树山，只要他们能够得手，日本人在那里搞的什么秘密勾当，又岂能瞒得过去？！只需要赵木头这个家伙带人安全回归，一切疑问也都有了答案，又何必争在此刻的一朝一夕去冒犯军统呢？心里在发狠，脸却做出了息事宁人的笑容：
“王少校言重了，391团从到下皆以守土抗战为抱定宗旨，只要是对打鬼子有利的事情，我团官兵一心、绝无二话。更何况王少校不仅秉承着军统山西站的重任，同样代表着第二战区卫立煌长官部的旨意。所以391团从秦某人往下，绝对会无条件服从王少校赋予的任务，没有其他条件可讲！”
慷慨陈词的秦忠孝，此时并不知道，他所念及的特务连侦察小队，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般摸到了小榆树山日军的机密，反倒做出了打草惊蛇的一番举动。
小榆树山内的宋家沟慰安妇密营，今天再次迎来了城的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负责抓捕管理慰安妇的平井挺进队正副队长平井佐、水川大尉，双双提前在宋家沟火车站的月台恭候小岛长的大驾。
小岛正雄当然是坐着轿车来的。横穿小榆树山东西两端的那条公路，与同蒲铁路通往宋家沟的窄轨支线平行相伴，铁路到了宋家沟火车站也到了头，公路则继续向前延展。与以往一样，小岛正雄的座驾离开公路跨越了铁轨、直接驶宋家沟小站的月台。
特务机关长满意地看到，月台一如既往地布置着固定岗哨，既警戒对面的公路方向，也守卫着环绕在月台后面一小段铁轨停靠的专用军列。而军列后方相距二三十米远，便是慰安妇密营的大门了。
“小岛长一路辛苦，请到营地内休息。”平井寺一表面恭恭敬敬地行着礼，心里却在嘀咕着对方到来的用意——平日里，他对这个特务机关长既极度反感、又颇为忌惮。
不料，小岛正雄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步入慰安妇密营，而是首先登了停靠在月台后面的军列巡视了一番，发现军列内部保养维护得不错，心下甚慰——看来，昔日军需官出身的平井寺一，当个佐虽然勉为其难，但是干老本行还是很称职的。
“知道吗？山的外面此刻正在作战，”躬身站在一列车厢的车窗前，向外瞭望着山林春色，小岛正雄说道：“萩原旅团从晋西南前线调回的一个步兵联队，已经开始扫荡关门山的八路军，很快还要进攻大榆树山的央军。”
并排肃立在特务机关长身后的平井佐和水川大尉，闻听后相互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