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还有一万元奖金呢!”支队长笑眯眯地欣赏着手里的两张字纸说,仿佛那是面额一万元的钱庄银票。
“一万元,在哪儿呢?这应该不是战区前敌总指挥、卫立煌副司令长官开出来的空头支票吧?”这回,轮到刘树换了戏谑的神态。
吴子健把视线从那两张字纸移开,转头看着窗外的春色,不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还是政委刘树先开了腔,他表示,如果奖金确实能够发放下来,那么这笔钱必须报和交徐旅旅部,听候级指示;绝对不允许出现由支队长擅自做主动用的情况。
听到这番话,支队长把目光从窗外的景色收回来,重新盯着坐在对面的政委,却仍然一声不吭。
“好啦,我们不要把话题扯远,今天你我要重点讨论的,是支队下属兵力的分布问题,我再重申一遍,你拿出来的这个方案太过冒险,我不同意。我认为,应该——”
“——我认为你的话太多了,”沉默的吴子健突然从凳子站起来,直接打断了刘树的话头:“政委,别忘了你我的权力分工——我是支队长,这个兵力分布方案是我和李参谋长反复推敲后拟定的;拿给你看只是走一个形式,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方案已经定了。接下来马向部队传达。”
“吴子健!”
刘树也站了起来,不过却是拍案而起,声色俱厉。
支队长冷冷地回应道:“我在,政委大人有何吩咐?”
两人这么剑拔弩张地对视了片刻,最终,刘树内心一声哀叹:罢了,正如对面这个家伙所言,支队长分管的是军事权力,自己在这方面凭着政委的头衔是绝对压不服他的。
一边这么想,刘树一边坐回到了凳子。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说道:
“我不会到山内的红星峡去,我也要留在西坪村!”
吴子健当然明白刘树的真实用意:对方是想留在这里看住他这个支队长,避免部队执行所谓的“军事冒险”行动。于是,他以红星峡是整个支队的根据地大本营、需要政委亲自去坐镇为理由,要刘树不必推脱。
“吴支队长,我也请你别忘了,”刘树不无愤慨地发出了警告:“我除了是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政委,还是关门山地区战地总动员委员会主任,我的办公地点在这里,在西坪村!”
从前的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设在村东头的村公所里。此番从辽县回归后,刘树已经打定主意,要成立一个关门山地区的战地总动员委员会,自任委员会主任;然后在关门山西麓的大小十几个村庄里,分别建立村一级的战总动委,接受地区战总动委的统一领导。
此刻,刘树端出了战总动委的名号,当场令吴子健不得不屈服——支队长本人对战总动委是心怀好感的,除了这是八路军总部下达给各根据地部队的政治任务,更因为该委员会真有本事号召动员大量的青壮年前来参军。
刘树终于得了一分,愤懑的情绪有所舒缓,打量着难免有些悻悻然的吴子健,他不依不饶地补了一句:
“老吴,你记住了,革命军队永远不能离开党指挥枪!单纯的军事主义思想是要摔大跟头的,别忘了我刚刚传达的徐旅687团前任团长张绍东叛逃的情况!若论军事指挥,张绍东的资历和能力都远在你之,但这并没有妨碍他成为叛变革命的可耻之徒!”
关于林师徐旅687团团长张绍东的背叛出逃,这两天吴子健、李天林等已经在私下里多有议论,众人几番揣测,却都猜不透这位徐旅旅长手下的头号爱将、何以会沦落到这一地步。
新任一营营长王双龙,还极其小心地暗示支队长:刘政委在会议谈及张绍东之时,颇有几分将吴子健放在一起较的意味;他要吴子健最近在政委面前尽量谨言慎行,别往“枪口”撞。
然而吴支队长对此颇不以为然,他告诉自己的爱将王双龙:八路军总部也好、徐旅旅部也罢,眼下整肃的是张绍东叛逃事件本身,绝对不可能籍此扩大化。
所以,当此时此刻刘树面对面地拿叛将张绍东的资历、能力与吴子健公然做起了对,新任支队长顿时火冒三丈起来,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刘政委,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是咱们徐旅的下一个张绍东?!”
眼见吴子健青筋暴露、表情甚至有些扭曲,刘树不仅没有退缩,反倒针锋相对地提高了嗓门儿:
“你紧张什么?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在辽县的时候曾经听旅部的人分析过,张绍东不大可能降日、也许是投奔了国民党军!回过头来再看看你,你作为支队最高军事主官,难道不是和国民党军正打得火热吗?又是联合作战、又是飞鸽传书的,现在还拿着国民党军司令部颁发的嘉奖令洋洋自得、沾沾自喜!我身为政委,从提醒你几句、给你敲敲警钟,有什么不对的吗?!”
吴子健也像刘树刚才做的那样,将手的两张字纸朝对方夸张地抖动个不停,有理有据的反驳着:
“大政委,那我也提醒你,颁发嘉奖令的是国民政府军委会第二战区前敌总指挥部,咱们18集团军现在归第二战区节制,咱们集团军司令官朱德、现在还兼任着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咱们和央军一样、同属国军战斗序列!”
“那又怎样!?”刘树丝毫不肯退缩:“我们的党性还要不要?我们帽子的军徽从红五星变成了青天白日,是不是从此要和国民党一个锅里吃饭?”
支队长听到这里不怒反乐,哈哈大笑着说:“真是新鲜!我们不和国民党一个锅里吃饭、难道要和日本人一个锅里吃?!”
刘树不禁愣住了。
争吵戛然而止,偌大的土地庙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了两个人气呼呼的喘息声。
刚才在两个最高主官流露出了言语冲突苗头的时候,支队部里的其它人纷纷悄悄溜了出去。这一军一政两名领导之间的矛盾已经由来日久,在他们二人身边工作的官兵无不知晓,因此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站在屋里触霉头。
“老吴啊,我建议你我都冷静冷静,你看看,我们两个一争吵,战士们都躲出去了,长此以往,影响多不好啊!”刘树换了一副声调,不无痛心地说。
吴子健见状,也便坡下驴,叹了口气附和道:“好,我也不想整天吵来吵去,那么多正事儿等着你我去干,坐在这里吵能吵出什么名堂?但我还是坚持一条原则,作为支队最高军事主官,有关作战以及部署等方面的军情事宜我拥有最终的决策权;你做政委的有参与决策的权利,但拍板的事由我说了算。同样,政训方面的事情由你说了算,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做任何干预。”
“先这么定吧,”刘树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语气淡淡地回应:“但是短期内我们支队没有作战任务,一门心思埋头扩兵、发展壮大根据地。”说罢,把笔记本啪地一合,径自走出了支队部。
望着政委的背影,支队长本来还想再追着回敬一句:有没有作战任务你说了不算。但话到嘴边最终咽了回去,那无疑又将陷入反复争执的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