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时，机会终于出现——杨耀康结束了长篇大论，司仪开始宣布本市治安维持会的副会长名单，在点名声里，一个又一个锦衣玉袍的人物走到台阶，装模作样地与维持会长握手后、分站到他的左右。台阶下面，出现了两个拿着照相机的人，在为他们拍照。

赵木头激动起来，他拿眼睛去寻觅另一个枪手，很快两人的目光在人群里不谋而合地对视了，两个戴着护住耳朵的棉帽子的男人，同时将堆在脖子的厚厚的围巾拉起系紧，遮住了大半个面庞，那是行动的先兆。赵木头右手伸入怀里，攥住了毛瑟军用手枪的枪柄，慢慢将其拉出，左手手臂则假装抱团取暖遮住枪身。

这时，他已经不再去看搭档了，一双虎目死死盯住了越来越多地站到台阶的大小汉奸。当司仪声嘶力竭号召观众们为台阶的“父母官”鼓掌的时候，赵木头抬起右手，横握打开了快机的手枪，略微瞄准台阶左起的第三人，扣动了扳机。

嗒塔塔！

毛瑟军用手枪在这一刻变身成了冲锋枪，弹夹里的二十发七点六三口径子丨弹丨，在几秒钟内雨点般地横向密集射出，准确地扫了台阶的数个目标，鲜血迸飞之下，诸多汉奸应声倒地。

特务连长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军统女少校“打了跑”的命令，在麻利卸掉打空了的弹夹、安装第二个弹夹的同时，便转身拨开人群、朝院子大门方向挤去。

现场沸腾了！惊呼尖叫的声浪顿时响彻了大院，人们开始四散奔逃，有人朝台阶枪的人们跑（那应该是汉奸们的亲友），更多的人则选择了与赵木头相同的方向，朝着大院的大门拔腿狂逃。

李彦裹挟在涌向大门的人流，但他的眼睛始终盯着赵木头，由于第二个枪手不曾开枪暴露身份，此刻需要掩护接应的，只剩特务连长一人了。起初，他没有发现有可疑的人主动朝赵木头的身边奔，直到后者快要接近院子大门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附近有一个声音在狂叫：

“抓住那个戴棉帽子的！围黑围脖的！”

这个声音在杂乱的声浪里显得很刺耳，以至于李彦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军统男尉心头蓦地一沉：赵木头正是戴着棉帽子、围着黑色的围巾！他回头向喊话的声音方向看去，很快看清了叫嚷者——是个壮汉，而且，手里挥舞着一把几乎和赵木头一模一样的毛瑟手枪。

特务！

李彦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这个看面孔明显是国人的壮汉，应该是日本人的走狗，他手里的短枪高高扬起，正一边奋力地推开前面的人，一边极力去眺望被他刚才发现的袭击者的身影。在李彦犹豫着是立即向他靠过去、还是等他经过自己身边再采取行动时，这个家伙开枪了，毛瑟军用手枪朝着天空连打了两枪；或许，其本意是警示前面的人流让道，然而这两枪开过之后，大院里的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另一个军统枪手此刻也循着枪声注意到了这个国特务，他相距较远，尤其观察了开枪特务的周边，看其是否还有同伙——答案是否定的，这家伙显然是在孤军奋战。枪手望了望已经跑出大门口的自己的连长，感到国特务对己方的威胁并不严重，自顾自地继续向大门那里跑去。

他和李彦一前一后地到达了院子大门附近，两个人已经目睹了赵木头的成功脱身，此刻只顾提防着后方那个艰难追赶的特务，却不料，大门那里突然激起了一阵更大的骚乱：有人在试图关闭院子大门，很快，大门外也响起了毛瑟手枪朝天鸣放的巨响！

更多的国特务，赶到了！

从外面扑向市政厅大院大门的彪形大汉足足有六七个，他们清一色是日军城特务机关支那特务队的成员，跑在最后面的，正是他们的队长孟龙生。

这次维持会的成立庆典，小岛正雄考虑到了诸多因素，却唯独没有考虑警戒的问题——在日军特务机关长看来，城实在是一座由“顺民”组成的城市，自打大冢联队兵不血刃地进占城区之后，还从未发生过公开反日的事件；至于杨耀康出面张罗的维持会，迄今为止也没有遇到市民的抵触和反对。所以，小岛正雄只顾要求维持会长将今天的庆典办得隆重热烈，而没有费心派出一兵一卒去警戒现场。

孟龙生和他的手下出现在市政厅附近，纯属偶然。任特务队队长之后，孟龙生与杨耀康有了较频繁的接触，这频繁主要缘自孟龙生一头：在此之前，像他这样的市井无赖，是罕有机会与商会会长这样的富豪打交道的。但是摇身一变为日军特务机关的支那特务队队长，身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足以底气十足地走到对方面前。更何况，杨耀康以商会会长身份出任了本城的治安维持会会长，与他孟龙生一样、都是给日本人效力做事的，彼此也算是同僚。所以，最近孟队长曾经数次到杨会长的办公地点叨扰，并且还在宝元酒楼有过推杯换盏的举动。

今天，维持会同样在宝元酒楼定下了午的五桌庆典席面，其专门有一桌是留给特务队的。孟龙生提早兴兴头头地带了八九个手下出来，准备好好地在宝元酒楼大快朵颐。也正是因为出来的早，他才没有带人直奔酒楼，而是在街头三转两转、直至转到了市政厅一带。

看到市政厅的大院热火朝天地挤满了人，孟龙生懒得去凑热闹，这附近颇有几家老字号的商铺，特务队长索性挨个地走进去打打秋风；而他手下的一个特务，则好心十足地挤进了市政厅的大院里，想亲眼看看庆典的盛况。不料，这个特务刚刚挤到靠近主席台的位置没多久，枪声响了。

枪手赵木头对准台阶的那一排维持会汉奸打的是连发，直到打光了毛瑟军用手枪里的全部二十发子丨弹丨才收手。这给了孟龙生手下那个特务发现他的时间，这个特务起初和别人一样被吓懵了，他的腰里本来也别着一把被他们称为“自来得”的毛瑟军用手枪（只不过与赵木头的德国货不同，是国兵工厂仿制的产品），但是惊吓之余，他并没有立即拔枪应对。直到受惊的人群开始四散奔逃、那个看去个子不矮的袭击枪手也夹杂在人流里向大门方向逃跑，这个特务的胆子才壮了起来，一边声嘶力竭叫嚷，一边向空连连鸣枪。

枪响的那一刻，孟龙生正在一家买玉器的店铺里，试图用一个象征性的价钱买走一块品相不错的吊坠——他在倚红楼最看重的**玉莲，非常喜欢玉器首饰，一直缠着他买来相送——玉器店老板哭丧着脸，有心回绝又怕得罪了这个带枪的地头蛇。突然，刺耳的连珠枪声传进了店铺，孟龙生一惊，急忙喝问靠近店铺门口的手下：

“哪里打枪？！”

一个特务已经循着枪声向门外望去：这家店铺隔街斜对着市政厅，距离那里只有几十丈远，此时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大院里的骚乱场面。

“是市政厅！队长，出、出事了！！”

门口的那个特务嚷了起来，腿肚子不由自主地开始了打颤；孟龙生则一边发问、一边早大步蹿过来，他看见哭喊嚎叫的人流正从市政厅的大院门里惊惶地涌出，当即拔出自己的驳壳枪，喊了声“跟我来”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