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营长？亏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副营长！”刘树气得从凳子站了起来：“那你难道不知道、营长牺牲后我已经出任二营的代理营长了吗？身为副营长，你竟敢随便更改代理营长的命令！黄埔军校是这么教育你的吗？”

吴子健和其他部分红军指挥员一样，出身黄埔，这让苏区平民出身的教导员一直耿耿于怀，认为吴子健动辄摆自己是黄埔生的架子，恃才傲物。

这时的吴子健已经感到了深深的不快，可他仍然告诫自己忍耐：“教导员，其实关于你出任代理营长一事，我之前并不知情。我觉得，这也不是一件小事，老冯牺牲了，二营接下来谁来当营长、算是暂时的代理营长，也不应该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对不对？”

刘树立即列举了自己仓促之下宣布出任代理营长的理由，即：他曾经召集吴子健从河口村撤返红星峡却遭到拒绝。言外之意，你既然不来与我汇合一处，我当然没有办法与你商议谁来做代理营长。这个理由，是他一路从黑石崖返回时，刚刚想出来的。刘树觉得，这个理由，要其他的理由更具备说服力。

果然，吴子健不吭声了：自己的确在接到教导员的亲笔信后，拒绝了马带领5连和敌工队撤入深山的命令。

“还有，”刘树得理不饶人地继续侃侃而谈：“正是你长期在连排一级指挥员散播的军事至主义的影响，造成了二营这几个连长对党组织的轻视，他们拥兵自重，不服从教导员的指挥，不仅不积极备战剿匪，反而偷偷集会、密谋抗命！我出于无奈才关了他们的禁闭。这种情况下，我唯有宣布出任代理营长的职务，才会在军事指挥方面树立权威。”

吴子健终于抓住了反击的机会：剿匪。

“教导员，从军事指挥角度看，你布置的剿匪行动是没有必要的，7连长留在黑石崖匪巢里的伤兵，其实受到了很好的关照，我们贸然派兵登门，非常草率。这些常年带兵打仗的连长们，正是看出了这一部署的严重不妥，所以才私底下聚会，商讨取消这次冒险行动的可能性。”

教导员此前也对自己做出的剿匪行动部署做了反思，多少感到了后悔，所以他不想让话题朝着这个主题方向进行下去：“吴副营长，你不要打岔，现在你我在谈论谁来出任代理营长合适的问题。我的意思是，的确，你我应该先坐下来商量，然后决定了人选后再公布全营。可是，鉴于你的不来汇合，我只能在独自带领主力驻扎红星峡的情况下，宣布我自己做代理营长。木已成舟，命令已经传达到了全营，对此，你不要再做什么阻挠了。至于代理一段时间之后，二营营长的最终人选，那得是报请团部甚至旅部后，才能任命的。”

这一刻，吴子健感到了危险：教导员显然要来生米煮成熟饭的那一套，将目前出任代理营长之事彻底坐实。他立刻改变了刚才一直很谦和的口吻，说到：

“教导员，平心而论，你指挥军事作战的经验和能力，都还不够。如果你不同意我来做代理营长，那最好你我谁都不做，你还当你的教导员，我还当我的副营长，你抓政工，我管军事。然后，我们立即派人向团部和旅部报营长牺牲的情况，由级决定新营长的人选。”

刘树冷笑了一声，摇摇头，重新坐回了凳子：“我抓政工，你管军事？那这个代理营长实际还不是落在你的手里了？你是在拿我当傻瓜吗？你凭什么认为，我指挥军事的能力不够？！在苏区反围剿作战、在长征路突围，我打过的仗你少多少？！”

“我的教导员啊，打仗、与指挥打仗，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在咱们二营，肯定有不少和你我一起从江西苏区杀出来的老兵，他们打的仗也和你我一样多，但是，能意味着他们也能做指挥员吗？”

一论及军事专业，刘树顿时落了下风，吴子健的这个理由，显然直截了当地戳到了教导员刚才那个理由的短处。

“还有，你一宣布出兵黑石崖剿匪，所有在红星峡的连长们，一致表示了反对意见，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军事指挥员，你的部署计划同时遭到他们否定，足以说明这个计划的不成熟和欠妥当，也可以印证你自身的军事指挥能力。你一直认为这三个连长私下开会是无组织无纪律，其实，他们恰恰是出于对二营安危的负责。”这一回，轮到了吴子健侃侃而谈。

始终站在屋子里一声不敢吭、又不敢擅自走出去的张绣，见教导员和副营长的对话语气稍微出现了缓和，当即壮起胆子插话道：

“教导员，副营长，快要开午饭了，我去给你们把饭打来吧。”

说罢，不待两个级可否，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她从两人针锋相对的舌战，越来越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场旁听，所以借着开午饭的理由，急忙脱身。

屋里没有了女兵，刘树的怒气开始变盛，他无法容忍吴子健刚才那番话的题之义，那分明是在暗示他：不禁吴子健看不起他的指挥能力，连基层的指挥员们，也同样不佩服他这一点！

但是教导员却一时没有找到可供反驳的理由。想来想去，他突然指着吴子健冒出了一句：“你的指挥能力强？你别忘了，几天前二营一夜之间遭遇的两场惨败，有一场是你亲自指挥的！5连是林师二营的精锐，你带着这支精锐，不是也把河口村丢了吗？”

不料，接下来吴子健的回答，却让刘树瞠目结舌，震惊不已，副营长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河口村没有丢，不仅河口村，连被二营主力弃守的西坪村，也已经刚刚被他派兵收复了！

“你说什么？！”

刘树近乎锐叫了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桌子对面的吴子健的眼睛：“你派人收复了西坪村？你哪来的那么多人？西坪村的鬼子足有千，你拿什么去收复那个村子！？”

吴子健一时也被教导员突变的神色给吓住了，定了定神，然后才弄明白了对方如此难以置信的原因。他微笑着摇起了头，继而这微笑又演化成了咧嘴的笑。

教导员显然误解了二营副营长这笑容的含意，于是怒不可遏地暴喝起来：“吴子健，你太过分了！你知道我们在西坪村与鬼子的这场血战牺牲了多少同志吗？营长是在那里阵亡的！如今他们尸骨未寒，你竟敢拿这个来开玩笑！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抓起来！”

狂怒之下的刘树一边吼着，一边顺手抄起了桌子的那柄盒子炮，由于过度激愤导致手的动作变形，费了几下周折才打开了枪盒，随即拔出了那枝吴子健推崇备至的毛瑟m1932驳壳枪，他一只脚踏在凳子，用尽了克制之力，终于没有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副营长。

此刻的营部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弥漫了整个房子。

吴子健脸的笑容消失了，但却仍坐在原地一动未动，他这么看着近在咫尺的教导员的一系列动作，眼神里透露出了一丝凄凉。

“教导员，请你把枪收起来，”终于，吴子健先开了口，声音竟然渗透了一层沙哑：“我吴子健身为共党员、林师二营副营长，永远不会拿自己尸骨未寒的战友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