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怡此番的慌乱,刚才在羊汤馆对面的慌乱要强烈了几倍,她能感到体内的肾腺素在疾速地流转,行走的脚步也微微颤抖起来。
什么时候呢?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呢?至少在到达羊汤馆之前,一路还没有任何异常的动向。那么,是车站!
军统女谍犹如坠入冰窟一般,感到了难以抑制的阵阵心凉。自己竟然还自以为是地跟踪前面那个日本男人,岂不知,这完全应该是一个针对自己而设的陷阱,那家伙傍晚时分出现在车站月台,应该是在向她撒出诱饵!
可是,自己又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呢?!
绝望的周怡,已经没有心思反省破绽的露出原因了,她必须争取先跳出敌人为她挖好的这个陷阱;如能脱困当然最好,如已无逃掉的可能,那准备殉国。
军统女谍迅速算好了周边的地势:这条路的正前方,是即将横向出现的市政厅门前的大街,从那条大街向西去,是火车站以及南洋旅馆——电台台长老刘还在旅馆里、等着自己今晚去传递这两天铁道线的动态;想到亲密的同志,周怡心口一酸——不能再去旅馆了,那会连累老刘并危及电台。向东!将敌特引开,越远越好。
拿定了主意,周怡的心底反倒坦荡了。她依旧保持着与前面那个日本男人相同的行走速度,以防附近已经在监视她的特务们引发警觉。周怡的身没有武器,山西站为她配备了一支勃朗宁大威力手枪,但是因为目前居住在火车站货场的宿舍,她不能将手枪拿到宿舍里去,一直放在了南洋旅馆由老刘代为保管藏好。那支勃朗宁大威力,和自己组长使用的勃朗宁,样式很相近。
想到组长,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想到了李彦。周怡的情绪又开始变得悲怆——可能,今晚此和这些同志、战友、亲人永别了。泪水一下子涌了军统女谍的眼眶,前方那日本男人的背影,顿时模糊起来。
周怡低下头,用掩饰的动作悄悄地抹去了泪水。她的棉衣内口袋里,此刻有一把修长锋利的剪刀,剪刀把柄缠着胶布,写着“北货场”的字样。这是王穗花为她出的主意——既然不能带枪,总得有个随身应变的武器,剪刀标明了火车站货场,这样带在身即便被搜查出来,也能凭借在货场做杂役的身份遮掩过去。
市政厅所在的横街近在眼前了,周怡不无惊讶地看到,那个日本男人竟然直接穿过大街,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街对面的市政厅大院的院门,消失掉了;在院门口值哨的日本兵,甚至理都没有理他一下。
周怡不知所措地站在了街的这边,她想:这又是为什么?!
如果这个家伙是诱饵,那么他必然要到一个能够引得自己跟进的地方才对,可是戒备森严的市政厅大院,又岂是自己这样的车站杂役进得去的?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这样想着,军统女谍不由得暗喜了一下。但很快,刚才那个倚靠在街边店铺旁的男人的目光,又凸显了出来——绝对不是错觉,那个男人最初盯向自己的眼神、其后又刻意躲闪的眼神,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军统受训的背景,使得周怡不会心存任何侥幸。但是此时,无疑多了一个求生机会:跟踪对象主动消失了,自己正好可以掉头离开,想去哪里去哪里!
周怡向右拐了这条城最繁华的大街,朝着城东方向走去。她想,或许对自己实施反跟踪的敌特,今晚不一定要抓捕自己,而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找出自己与同志联络的据点。
好吧。不管是怎样,成败生死,在此一举。自己先沿着大街走,前方有一家很大的三晋旅社,旅社旁边是一条小巷,穿过小巷的尽头便是一大片棚户区,繁杂而凌乱,如果能够平安到达那里,脱身有了把握!
军统女谍伸手入怀,摸了摸那把锋利的剪刀。
她的脚步加快了。
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认准了火车站货场的那个女人有问题——杂役?小岛机关长从鼻孔里哼出了冷笑:这兵荒马乱的年头,男人都避之不及,竟然会有女人主动跑到火车站这块是非之地、做什么杂役!单凭这一点,这个支那女人值得怀疑。何况……
小岛正雄找来了已经吃过午餐的平井寺一,他不想对这家伙隐瞒什么,所以开门见山地说到:
“队长先生,你午的火车站之行,引起了一个支那女人的注意,我现在有理由怀疑,这个支那女人可能是反日分子,她的身后不排除有支那军的背景,甚至不排除是可恶的蓝衣社。”
刚刚用过了难吃的午餐食物,平井寺一有些发懵,他显然不明白什么是蓝衣社,但是“支那军”的含义还是了解的,宪兵队长感到了一阵恐惧:
“小岛长,是那个主动搭讪我的女人吗?穿着货场马甲的那个?她们想对我做什么?难道我的身份暴露了吗?”
看着平井寺一毫不掩饰的慌乱神态,特务机关长内心里又暗暗晒了一下:这种脚色,只配去看仓库,或者,摆弄摆弄慰安妇。佐?得了吧!
“不要害怕、队长先生,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的安全是有保障的,”小岛正雄心里瞧不起对方,嘴却仍很恭敬:“我分析,是你的乔装打扮不够地道,所以被那个支那女人看破了身份,她接近你、是想证明你是冒牌的——支那人”
小岛机关长说到“冒牌的”一词的瞬间,险些将“佐”带了出来,他一直认为,平井寺一这个佐是冒牌的。
“那么,我还是尽快返回宋家沟吧,”宋家沟宪兵队队长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这两天,我在城里的考察也基本完成了,我——”
“——不要着急,不要急着回去,”小岛正雄手一挥,截断了平井寺一的话头:“我说过了,你的安全是有保障的。现在,我想请队长先生配合我们做一件事情,以便进一步挖出那个支那女人的底细。”
平井寺一怔住了,张着嘴,没有说出话。
接下来,特务机关长将自己利用一个午与手下商讨出来的方案,向对方和盘托出:平井寺一将在车站北货场快要下班的时候,重返那一带逡巡,目的是钓出那个在北货场做杂役的支那女人。然后,平井寺一离开车站,沿着预设的路线去吃晚饭。这个过程,如果那个支那女人继续在平井寺一的身打什么主意,可千真万确地印证其反日分子的真实身份。
“可是,小岛长,”宋家沟的宪兵队长鼓起勇气反驳道:“这似乎是你们特务机关的工作,没有理由将我卷入其的。我负有你所知道的重要使命,不应该置身于这样的危险行动。”
听到这话,小岛机关长脸色顿时一沉,毫不客气地提高了声音:“队长先生,你要明白,你首先是帝国陆军的一名军人,你的职责是效忠天皇、服从军队!”
向来对小岛正雄的说话态度感到反感的平井寺一,到了这个地步索性撕破了脸皮,他知道自己的特殊身份,所以昂首说到:“我要求直接与萩原旅团长少将通电话!”